帝女·元文
作者:公仪卿 | 分类:言情 | 字数:20.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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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百年孤独百年心
隔着大殿里的重重帷幔,顾缡虽瞧不见殿外已经泛白的天色,却也估摸着快到早朝的时候了。
只见她略一思索,便对甘英道:“让怀风宫主在含章殿暂歇。朕下了朝便去见他。”
“诺。”甘英领命退下。
顾缡这才回身准备自己收拾洗漱,却见孟静渊已经起了,正长身立于妆奁小几旁,侧首瞧着她。
顾缡从没见过他纵马疾驰,拉弓挽箭的模样,着实有些想象不出他这样一张柔美的脸如何能够上阵杀敌。可他孟静渊却是一个在西线战场上屡建奇功的传奇人物。
好似怀风一般,顾缡心中倏然间就想起了那个月光下坚毅的背影。
“阿缡,我帮你绾发吧。”孟静渊此刻的声音轻柔又惑人,未曾惊醒这静谧的黎明,却瞬间拉回了顾缡的心神。
她看着那融融烛光中立着的男子,正望着她笑的一脸温然,不自觉间,就走了过去。
孟静渊让她在小榻上坐好,便取了一把玉梳将她的昨夜睡得散乱的头发一一理顺。
那手法,说不出的熟练。
“你定是常常帮女子这般梳发吧。”顾缡心中这样想着,一不留神,就满是酸味的说了出口。
孟静渊却似没听见,他细心的帮顾缡梳着发,半晌,才默默道:“阿缡,你可知道,不知多少回,我望着你一人坐在那个冰冷的御座上勉力应对众臣,就有些禁不住的心疼你。有时候...我真不愿,是你做这个天子。”
顾缡虽然和孟静渊一直保持着亲近的关系,但谁也没有把那一句最亲密的话宣之于口过。
她过去从没和哪个男生真正交往过。虽然也没少看到身边的闺蜜和男朋友整日甜蜜的腻在一起。
可她却总是隐隐在心底觉得,自己渴望的爱情,并不是那般一时兴起的你侬我侬,海誓山盟。
或许要比那种刺激的浪漫更恬淡些,更贴心些,更恒久绵长些,才能为彼此孤单的灵魂寻得一个温暖的归处。
此刻孟静渊的话,的确让她很感动。可她却又模糊的觉得,仿佛有哪里不对劲。
不多时,孟静渊便已为顾缡将发髻绾好。
见她坐在那里愣愣不知想些什么,便也一掀衣摆,坐了下来。
他深深望着顾缡,目光中似有一团明亮的火焰,炽热而坦诚:“阿缡,自识得你那日起,我才发现这世间最可恨的,便是这不由人的命运。这茫茫天地间,我比谁都想为你披上凤冠霞帔,从此琴瑟在御,比翼连理。可如今,我却只能为你戴上十二垂旒冕,看你一人在那御座上担起这天下苍生。”
孟静渊顿了顿,眼中竟已隐约已有泪意:“阿缡,我陪不了你三百年。此生唯一能为你做的,便是在这有限的时日里成为你可靠的助力。只望百年后你名垂青史的那一日,还会记得今时今日,曾有一个妄想娶你为妻的孟静渊。”
无论顾缡过去如何看待这一段感情,这一刻,她却是被他真实的感动了。
顾缡只觉得,也许很久以后,自己将再也记不起这一日的铜镜烛火,妆奁熏笼和这大殿里的帷幔重重。但她定会记得,此刻孟静渊目光中的缱绻情深。
她突然再也没有了将他和怀风宫主对比的心思。姬怀风太遥远太高洁,对她来说,实有如远山暮雪,隔世水月。
她也不过是一个小女子,想要的,无非是现世里这一点幸福安稳罢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早朝都险些晚了。
众人见女帝与孟大司马相携而来,才晓得孟静渊昨晚宿在了九华宫。
此刻已无人再敢对女帝的私事置喙,曾经那个有这般胆量和气魄的人,如今已经被锁系于廷尉大牢,试问天下有几人能这般不惜命?
几乎毫无波澜的,孟大司马就接过了西路大军的兵权虎符,天下兵马集于一人之手这般逆天的大事,换了往日必当有人站出来直谏。
可如今,朝堂上已无人再敢将这样的话讲出来给顾缡听。
一场朝会依旧是平静无波的结束了。
孟静渊此时再出宫,往日里众臣的笑脸相迎,此番更是添了十分殷勤,九分逢迎。
然而,却仍有一个人,胆敢在这种时候阻了他的路。
孟静渊远远就看见一人跪在宫门口,待走的近了,才发现那是嵇婉柔。
她已不知在此处跪了多久,一身的晨霜薄雾,嘴唇都冻得青了,却仍是倔强的跪得笔直。
“嵇氏,你这般作派,意欲何为?”孟静渊坐在步辇上,看也不曾看向她。
“罪女不过是求一个向陛下当面诉清曲直的机会,一为救国,二为救父!”她的声音已有些沙哑,说出的话却振聋发聩,掷地有声。
“呵呵,救国?”孟静渊仿佛听到了一个极为有趣的笑话,只见他终于走下步辇,缓缓来到嵇婉柔身前:“就凭你?”
“然。罪女欲警示陛下,莫要重蹈民女覆辙,为奸佞小人所蒙蔽!”这些天里翻天覆地的变化,直让嵇婉柔如醍醐灌顶般清醒的看清了孟静渊此人,他是一匹城府极深的豺狼,连父亲都低估了他的狠绝。
正是不发则已,一旦出手,便定是有了万全的把握,势必斩草除根。
“呵,嵇婉柔,这么些时日过去,你也没能变的更聪明些。莫非你觉得,陛下会相信你这个曾对我怀有别样心思之人的妄言?”
听得此话,嵇婉柔羞愤的几乎立时想要上前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但思及此处终究是皇城,他孟静渊到底是三公之臣,她终是咬着牙忍了下来,沉声道:“罪女只信,陛下必不会是此等昏聩无能之人!罪女只信,我大周的天命之子,必不会不顾惜万民苍生的血泪!”
孟静渊听得此话刚想回斥,却被她目光中不带一丝犹豫的坚定之色震住了。
那是一种只能在挣扎于这个社会最底层的百姓眼中瞧见的神色,那是他们最后一丝,却坚定绝然,对天的信任。
“哼,那我倒要看看,你的天命之子如何来听你的至诚之词!”孟静渊言罢即朝宫门处的几位兵士一挥手,几个持戟配刀的壮汉即刻走上前来,将嵇婉柔强扭着拖出了宫去。
且说这一边,怀风已在含章殿里等候多时,他连日赶来,一路换了六匹最快的马。
他只怕,自己一个耽搁,那个如幽兰般柔弱迷茫的女子就会犯下弥天大错。
“天子驾到,跪——!”
怀风闻听寺人的通报,忙下拜迎候。
只见八对宫婢手捧如意拂尘,玉圭熏笼,井然有序的鱼贯而入。
一阵阵衣料摩擦之声入耳而来,更有一股芬芳馥郁之气随着她们的前行,霎时便流逸进了整座大殿,不多时,就见一双娇小的赤舄停在了他眼前。
“怀风宫主请起。”
这一路上怀风想过许多回,此次见着顾缡会是怎样一番场面。他还记得那一日天墉城外她那个娇俏迷人的笑容和一句:“记得来宣京看我!”
然而他却没有想到,如今这个华服玉绶加身的顾缡,早已不再是彼时那个羲和宫中张望着一双惊怕的杏眸,恳求他相伴的女孩。
她成长的如此之快,让怀风都不由得惊叹她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贵气。
“怀风宫主在看什么?”顾缡见怀风起身后也不说话,只是不住的盯着她瞧,不由得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草民,在看一位帝王。”怀风听得此语,立时后退一步,拱手朝顾缡一拜。
“宫主何出此言?”顾缡听他这样说,心头莫名就涌上了一丝郁郁之情。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怀风此来,便是为了见一见这位帝王。”
顾缡再迟钝,也听出了怀风言语里的责难之意,心上顿有些不好受,却不想就此把话说僵。
不自觉的,她便岔开了话题:“你远道而来,想必还未好好歇息,甘英,让大官丞备宴,朕当好生为怀风宫主接风才是!”
“怀风恭敬不如从命。”
两人在含章殿内坐下,一阵寒暄后,就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默之中。
这种感觉太像早上的朝会,顾缡不由得就有些困倦,她揉了揉太阳穴,似是有些难忍额角传来的阵阵疼痛。
怀风这才看见顾缡愈发消瘦的脸颊和憔悴的神色,一时间,便有几分后悔方才言辞的生硬,不禁柔声道:
“陛下又清减了不少。朝务繁忙,亦当保重贵体。”
怀风是一个生性温和的人,却不是一个如孟静渊一般经验丰富,晓得如何讨女人欢心的男人。
这一番话说出来,仍是带着几分臣下的疏离之气。
顾缡虽然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却也在心里不自觉的放上了一分距离感。
“怀风宫主此来,可是为了嵇相一事?”
“然。但怀风此行,也同是为了来见一见陛下。彼时陛下曾与怀风有约,怀风不敢食言。”言罢他以茶代酒,朝顾缡举杯一笑,说不出的风姿绰绰。
顾缡听他这样说,才想起那日在天墉城外自己的邀约,不觉又有些羞惭。
刚想回话,却听到外头甘英来报:“陛下,孟大司马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