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元文
作者:公仪卿 | 分类:言情 | 字数:20.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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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虽千万人吾往矣
且说那含章殿中,孟静渊的出现,立时将原先沉默的局面打破。孟静渊素来善于交际,此番更邀了数位朝臣前来作陪,又令美姬起舞,丝竹弦乐相伴。推杯换盏间,就把怀风堵得严严实实,再不能如方才那般直言相谏。
而姬怀风看着顾缡对孟静渊的殷勤相待也并无推拒之意,再思及他今日听几位老臣所述朝中之事,也明白了几分孟静渊的手段,不由得对顾缡的处境,更生出了几分担忧。
“怀风宫主”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只见一着素袍青绶的男子手持酒樽,已走上前来:“下官乃廷尉监何执,从学时,便时时听闻怀风皇子的贤良之名,先皇已故去六十载,民间的追思依旧不衰,而宫主已出家逾百年,仍旧心系我朝,事无大小,必躬身细询...”
“何大人此言差矣。草民不过是一介修道之人,前尘往事皆过矣。此番前来,不过是应陛下彼时之约,来探望陛下。”何执这一番话,所指为何,已经再清楚不过,怀风没让他继续说下去,立刻接过话头,便端起酒樽,先干为敬。
“哦,既是与陛下的私约,那宫主可得容下官开个玩笑了。”不料这何执竟这般难缠,不但丝毫没有退下的意思,还得寸进尺几分。
只见他凑近怀风,轻声道:“怀风宫主且看,这孟大司马与陛下,可是天造地设,羡煞旁人的一对啊?”
何执说着这话的时候,孟静渊正为顾缡将一根鱼刺小心的挑出再放入她面前的盘中,那情状,正是说不出的亲密。
此情此景,让怀风心中也蓦地升起了一阵茫然之感:即使他这般赶来,也许还是太晚。
“怀风宫主?”何执的性子真如他名字一般,有股不得到个答案便不肯罢休的执着。
“然也,果然般配。”怀风叹道。
忽然,他竟再也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
这一日里的情绪变化,让他自己也有些始料不及,怀风不知道,这种莫名的烦乱是来自何处。
“怀风宫主?”顾缡今日已几次看见怀风露出这副神情,她估摸着他这一路急急赶来,或许都不曾好生睡上一觉,便道:“宫主这一路舟车劳顿,定是疲累了,今日便在这含章殿歇下如何?”
“呵呵,阿缡你这就不对了,怎能让怀风宫主住在这种伤心之地呢?再说了,怀风宫主旧日里贤名远扬,如今这宣京城中还有不少仰慕他的世家贵族,您这般把他拘在宫里,可不是又要让旁人腹诽您昏聩多疑,别有用心吗?”怀风还没有答话,孟静渊却抢先开了口,他似是醉了,一番话说的毫无避讳。
连怀风听了此话,心头都猛然一惊,他没有想到孟静渊竟会在顾缡面前这般肆意妄言。
“没,我...我本是想着,怀风宫主从前就住在此处的。”顾缡被孟静渊这样一说,才觉得自己果然是想的太少,忙改口道:“那宫主请自便吧,若有任何需要,定要说与朕听。”
怀风细细听着这话里的“我”与“朕”,顺势应道:“那便多谢陛下了,怀风先行告退。”
孟静渊看着怀风渐行渐远的背影,仿佛行在云中。所谓天人之姿,谪仙风华,便是指这般无论身处何处,都能保有这份清远卓然之姿的人吧。他知道自己心里有一种丑陋的情绪在肆意的滋长:那是嫉妒,也是不甘。
而出了宫的怀风,却不曾去任何一处客舍或某个达官贵人的府邸。
他去了一家教坊。
此刻他正坐在这教坊最雅致的一处院落品着清酒,身边,赫然是一位极为美艳的胡姬,或者说,一位眉眼轮廓极深的异族女子。
按理说,这女子此刻应当是一副殷勤待客的模样。却不知为何,她望着眼前这个星目剑眉的美男子,却坐得规规矩矩,俨然是一副对着父兄长辈的架势。
“舍莉娜,这些年在宣京,过的可还习惯?”先开口的,竟是怀风。
“舍莉娜过的很好,这里有我喜欢的一切,倒是神官您,这么多年过去,竟没有一丝见老,舍莉娜好生羡慕。”
“呵呵,第一次在离耳见到你的时候,你才五岁,如今都这般大了。但你这样的成长,才是这世间万物本来的面貌。经历了岁月的洗礼,才能将这生命的喜忧体味的彻骨。这样想来,我这一生漫漫百年长,竟不知是为何而生,又将如何而终。”怀风将酒盏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自彼时离开宣京入了昆仑修道,他曾踏遍千山万水,行遍万里河山,最远时,他甚至到过这片疆土以北的极处。他曾见过最壮丽的碧海,也曾尝过雪山之巅最清冽的甘泉,然而他却一次也不曾回过宣京。
这里有太多东西在提醒着他,他的不合时宜和他毫无道理的长生。
“神官,我不明白,您是说这样长生,带给您的竟是痛苦吗?一朝为王,百年长生,这不是人人都称羡的命运吗?莫非您的不快乐,是因为您生来百岁,却没有王命?”舍莉娜的心里有太多疑惑,当年一个机缘巧合,让她被这位昆仑山上的神官所救,在她心里,他一直就像是一个神话中的人物。
怀风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那一笑,让舍莉娜仿佛又看见了在故乡的圣山上才见过的明月初升,那里面有一种照彻人心的力量,却比日光又更柔和几分,直让人灵台清明,心宁气静。
“其实最苦的,是那位长生的帝王。”道出这一句,怀风便突然沉默了下来,他心里蓦然浮现出了一张柔美的面庞,他觉得自己竟真的有些醉了。
舍莉娜见状,也知道怀风此刻并不愿被人打扰,便端起已经喝完的酒盅,静静退出了屋子。
而她这厢才出得门来,就见前堂的管事来报:“坊主,门口有一个女子,拿着珂穆善的名牌,说有话要转达。”
听得此话,舍莉娜方才那一脸宁静之喜霎时褪去,脚下一个踉跄,几欲晕厥:“你说,她拿了珂穆善的名牌来?!那人现在何处?!”
她不是怀风,没有他那样的长生,也无法脱离红尘凡俗的悲喜。她的一生太短,短到需要用太多努力,才能留住她心之所念的人。而此刻,这个人却托人捎来了他那个至死不离身的名牌。
“珂穆善托你送这个名牌来?那他人在哪里?可有留什么话给我?”
“坊主,你的珂穆善拜托的乃是另外一人。而这人现在正被关在孟大司马府上,若是你能救她出来,她自会将珂穆善留下的话告诉你。”此人正是嵇婉柔,而她一见这胡女面上的神色,便将其中情由猜了个七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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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莉娜一听此话,不由得有些惊疑。他们的确不是一个普通的教坊,但若不是了解个中曲直的人,定不会知道自处竟是离耳国设在宣京的一处据点。
而这样的据点,几乎每个略有实力的边境小国,都会在大周京城里安插一二,正如城中那个知名的成衣铺子,据她所知,便与姑射国脱不了干系。
而此刻她既听说那人知晓珂穆善的去向,又怎能不前去一见。舍莉娜是最了解珂穆善那一手飞镖功夫的,若不是出了大事,他绝不会将这个代表着他生死的名牌交予他人。
“我知道了。多谢女郎前来相告。”舍莉娜收下了铁牌,又问:“那么将那人救下后,又当送予何处与女郎会合?”
嵇婉柔听得此话,却遥遥望了一眼远处城楼上的暮鼓和天空中紫红色的晚霞。
这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宣京,可直到今日她才发现,这城里原有这样多的美景,过去她却从未留意。
“若是顺利救出了她,去向由她自己决定便是,我此番一去,不知能否再活着回来,营救一事,便有劳坊主了。”换了往日,嵇婉柔定不会把此等要事这般轻易的说出来。
可今时今日,她已决意拿出性命去闯一闯那九华宫,此刻再不说点什么,她只怕将再也没有机会,给自己这无为的一生做个不那么无声的结尾。
“我知道了,女郎珍重。”舍莉娜虽不知面前这个女子将要去做的是一件什么事,却在话语里带上了几分敬重。
因为她在这个女子身上嗅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就像,她送走的每一位坦然赴死的国士。
唯一不同的,便是这一回她送的,竟是一个她素来瞧不起的周朝女子,一个印象中,总是那么柔柔弱弱,宛转攀附于郎君之膝的,宣京女郎。
嵇婉柔细细交代了一番杜姗的长相的和特征,再三拜谢后,便杳然而去。
舍莉娜看着她一身劲装,几个起落便毫不犹豫的朝着禁宫的方向行去,心头一震,不由得对着她的背影以周人之礼,深深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