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元文
作者:公仪卿 | 分类:言情 | 字数:20.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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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京郊小庙遇宋生
寂静的夜空中双月低垂, 数点黯淡的星子,照不亮旅人的前路。
旷野上,有一位青衣女子正在策马疾驰。她看起来有些紧张, 一面赶路, 一面不时朝身后张望, 似是在等着什么人。
夜里寒凉的风, 将她面前几绺乌发吹起, 露出了一张清秀可人的面庞,这正是漏夜逃出宣京的大周女帝顾缡。
依着怀风的嘱咐,顾缡走了不出二里路, 果然看到了一座破败的庙宇。庙宇外有一段矮墙围成的小院,那院墙塌了一半, 从杂草纵生的豁口处望进去, 只能看见庙里黑洞洞的一片。
顾缡入京以来的书总算没白读, 也知道寻常的庙宇外,甚少建有这样的矮墙, 看来此地真的被废置已久,甚至还有人以此为居处,在这里长住过。顾缡起先还有些惊疑许久未至京城的怀风,又怎知此处有庙,现在看来, 显然是她自己草木皆兵了。
顾缡在院外栓好了马, 才推门而入。这动静, 立时惊起了院中数只黑鸦, 和这庙里的人。
“何人?!”
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自小庙里传出, 把顾缡吓了一跳。她没想到此处还会有旁人,刚想出门暂避, 那男子却已执了根明烛走了出来:
“这位女郎,也是来此暂歇的?”
“正是。夜路难行,方才见此处有座孤庙,便想暂住一晚,打扰了郎君清静,还望海涵。”
顾缡借着那烛火的微光瞧见这男子披了件阔袖麻布长衫,端得是一副文人打扮,才心内稍安,半遮半掩的说明了来意。
“无妨无妨,小某也是在此歇脚,外头夜寒露重,女郎先进来吧。”
这年轻人倒是热情,不由分说便将顾缡引进了庙里。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小庙早已给人改建成了民居,除了正堂里的那尊残破的神像,再无一处看着像个庙了。
才一会儿的功夫,那男子便就着一叠松枝升起了火。他热情归热情,做事倒不逾矩,只在火堆的另一边捡了块地方坐了,才邀顾缡过来烤火取暖。
借着温暖明亮的火光,顾缡才看清了他的长相:只见他端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后生,却偏偏摆了副极古板的神色。
“在下宋世青,字文瑾,方才见女郎谈吐不凡,气质斐然,这般漏夜独行,不知所谓何事?”
对方有这样的疑问并不奇怪,寻常女儿家便少有深夜出行的,更何况顾缡看上去颇有些世家贵女的架势。她身上还穿着出宫时甘英为她换上的深衣,虽是宫女的衣制,看的仔细了,也能察觉出这衣料强胜寻常百姓的麻衣。
“文瑾兄竟有表字?”
顾缡自然无法道出自己深夜独行的因由,只得顾左右而言其它,幸而对方的话里,还真有些让她好奇的地方。
关于这一点,她其实早就有所察觉,刚来到此地时,那碧沙湾的里老伯便口称表字,甚至连谯明城外那个流民中的老者也有字。可入京以来,无论文官武将,再无人与她提到过字号一说。
以至于她一度以为,在这世界里,表字是古稀之年老者的专利,可眼前这个不过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却弄出了个字来,怎能让她不生奇?
“女郎知道这字号之仪,却不知缘由?”见她出口便十分合仪的唤他表字,宋文瑾也有些惊讶。这种古制,已被世人遗忘了太久,以至于他现在说起表字,旁人也依旧毫不理会的直呼其名。
见顾缡亦是目露疑惑之色,宋文瑾摇了摇头,耐心解释道:
“这本是古制,自明成帝崩殂后,国试被取缔,朝廷再不准平民为官,也不允百姓就学,明理知义的人少了,表字一说,也渐渐被世人遗忘了。”
宋文瑾说着这样的话,神色本有些黯淡,可很快他就话锋一转,说到了女帝:
“但如今大不同了,帝星归位,天下大定,想来离重开国试的一日,亦不远矣!文瑾此来,便是代表陇西郡的寒门学子上京请愿,只盼民间向学之心,能上达天听!”
顾缡这是第一次知道,此间原来也曾有过类似科举选官的制度,她过去总是拿汉制与这里相较,再加上她入京后要学的实在太多,选拔官吏一事,就全权交给了孟静渊去做,而这也是她被渐渐架空,落得这番境地的因由之一。
此刻看着宋文瑾激动的神色,顾缡心中更是五味陈杂。他不知道,他千里迢迢赶来朝见的天子正在他眼前。可饶是如此,此刻正疲于奔命的顾缡,连自己都保不住,又如何能为他实现什么心愿?
在此之前,她从没收到任何有关开考取仕的谏言,现在想来,亦不难明白其中关窍:这些朝臣不像帝王有百年寿命,故而更注重血脉的延续,为了更好的瓜分这份既得利益,为后辈子孙某福,自然要从根本上阻断那些寒门学子的从仕之路。
而对于这些学子来说,想要参与国政,国试便是唯一的路子。像孟静渊那样从战场上爬上来的例子,毕竟太少。而他此刻所为,也摆明了不会再给旁人相似的机会将他取而代之。
所以宋文瑾这样盲目入京的结果,几乎已经可以预见。
顾缡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暴露身份,可她到底也没法眼睁睁看着满怀期待而来的宋文瑾,被这样的现实灰了心:
“此时,也许……并不是上谏的好时机。”
顾缡说的很模糊,她自己也不知道何时才会是所谓的好时机。毕竟对此刻的她来说,连下一步去哪儿,都无法确定。
“女郎这样说,莫非是知道什么内情?”
“怎会!不过是按常理推断。这新帝刚刚即位,根基尚浅,国考取仕的旧制既已被废止了数十载,想要重新恢复,怕也得听一听众朝臣的意见……”
“女郎是说,新帝入朝未久,想要做到令行禁止,还得稍待些时日?”
“约摸是这个意思。”顾缡点了点头,她稍稍一提,他便猜了个八/九不离,看来也不全然是个空有一腔热情,不知深浅的愣头青。
只见宋文瑾眉头深锁,狭长的眸子里透着思量,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才缓缓道:
“女郎年纪轻轻,却有这番见地,着实让文瑾敬服。”
顾缡听了这话,心里却只能苦笑,这哪里是她的见地,分明就是她此刻真实的境地!非但自己的政令不能下行,现在想来,只怕连她能看到的朝务奏章,都是被旁人筛检过的。
顾缡轻叹了一声,觉得胸口一阵发闷,也没注意到宋文瑾眼中透着的思量,一时间,两边都是一阵沉默,顾缡听着火中的柴禾发出阵阵哔剥之声,正愣愣的出神,又听宋文瑾道:
“今夜能与女郎相识,实是缘分,却不知女郎如何称呼?”
“哎?”顾缡显然给这发散的话题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却也很快反应了过来,她略一思索,方道:“吾姓杜,名离衣。”
“原来是杜女郎”宋文瑾闻言微微点头不置可否,见顾缡也是面有倦色,便不再多言,径自躺到一边的草垛上歇着去了。
顾缡却睡不着,她望着外头渐渐泛白的天空,心里越发担心起怀风来。
不知又过了几个时辰,这漫长的一夜,才终于揭了过去。庙门外的青草上满是薄薄的霜露,远处已是朝霞映天,却始终不见他来与她回合。
宋文瑾一觉醒来,见顾缡仍坐在庙门边望着院外,神色中隐约透着些不安,不由得好奇道:
“女郎在等人?”
“然,我还要在此等我阿兄,文瑾兄呢?”
“昨夜听了女郎一席话,文瑾也考量了甚久。虽说此时上谏,非但不能被采纳,甚至还会得罪朝中权臣,可若是因此就退却,才是对天子不忠,对苍生不义。宋文瑾只求能将陇西士子的报国之心上达天听,旁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一番话,把顾缡说的有些发懵。
她本以为这宋文瑾只是想为寒门学子争取一条致仕之路,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改变自己贫寒的命运,却不料他心中当真是为天下苍生考量。可她这个没用的天子,非但不能为这些信任着她的子民谋福,如今更是连身家性命都危在旦夕。
“若是天子根本听不着呢?”
“怎会?!女郎此话可随意说不得!哪怕真有其事,那也定是有佞臣在侧,小某就更当尽己所能,为君分忧了!”宋文瑾边说还边朝着皇城的方向躬身一拜。
看他坚决的模样,顾缡还想再劝,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