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第一部·纳兰庶女
作者:木玉琼棠 | 分类:言情 | 字数:2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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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八章 缘起缘终
“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等白苹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鸟何萃兮苹中,罾何为兮木上?沅有茝兮醴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
梦里烟香袅袅,是谁人清唱那一曲屈子的《湘夫人》?如讥似讽,似调非调,仿佛很久以前曾有一个少年就喜欢这样气煞古人的唱法。湘君的思恋在他看来那么可笑吗?
“帝子降兮北渚”,记得那年“望潮楼”上,我从日出等到日落,何尝不是这样“目渺渺兮愁予”?澄湖孤楼古木晴雨,西子湖畔烟波月吟,这不正合了那句“洞庭波兮木叶下……观流水兮潺湲”?
自他不告而别,雨雪倥偬,不知别离楼外的木叶凋落几许?流水盈虚几回?其实,在我心里一直有个秘密,任谁也不会知道,我初来京城,曾有一丝希望再见到一个人,一个悄悄在我心底占了位置的人……
我缓缓睁开眼,一颗水珠从眼角溢出,“笃”地砸在枕上,彻底打碎了梦中人的轻语,眼前留下的只有素白一片。我知道这里是多宝斋,上一次也是在这儿养的伤,起身推开楠木轩窗,耀眼的光线直直射入轩室,照在身上有些温暖。抬手遮开强烈的日光,雕檐瓦外,淡岚在晴空上留下一丝丝长长的白练,也带来徐徐清风,吹开我披散的长发,我缓缓闭眼,任清风扬起长发在空中散开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继而纷纷垂落肩头。
恍惚间,发丝感受到浅浅的凝滞,仿佛一把雾霭做成的琉璃蓖顺着发间缓缓梳至发梢,我轻轻侧过面,见到一束温润的流光将他纤长的身形笼罩,仿佛是他本身散发着玉般的光晕,清明宛如谪仙。他轻轻捋起我的头发别在我的耳后,我局促地低头,连忙给他福身行礼,却感到身体一倾,被他横抱起,我轻声惊呼:“八爷……”玉指止住我的话音,他柔声道:“州儿,你身子虚弱,怎么跑到窗口来了。”
他总是对我如此宽容,愧疚和担忧交织在我的心头,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只是轻声道:“莨妃娘娘……”
“放心,母妃已经醒了。”他将我平平放在床榻上,如玉般的脸在眼前放大,我刚刚松弛的心又砰砰直跳,与其说我顺从地闭眼,不如说我不敢面对,其实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和那个人真的好像,我怕我看得久了,会记错那个人的样子。
淡淡的温度在脸上游移,最后锁在我的唇上,我紧闭双眼,感受到他轻轻解开我胸前的扣子,没有了外衫遮挡,夏风直接吹在肌肤上,虽说不上冷,却是另一种接触。我全身绷紧,等待着他的处置,却竟然没有任何不愿,仿佛我就是期待晚风拂过的清明水面,纵容他撩开我心中的涟漪。
他间歇放开我的唇,我知道山雨欲来,然而我等了许久却没有等到他对我的再次触碰,我微微睁开眼,见到他已敞开白衫,却望着我若有所思,我低头看向他看着的地方,见到自己身上满是鞭挞结下的疤痕和挣扎撂下的乌青,触目惊心,我拉起衣物想要遮蔽,却被他夺了去,他一把抱住我,怜惜道:“我知道这些都不是你的本意,却为何还要违心,你到底想得到什么,如果我可以满足你?是不是,我能给你的不是你要的,而你要的连我也给不了?”
“八爷,州儿原先想要的,已经有人给过了,只可惜州儿要不起更留不住。”我感到心里痛得难以名状,微微蹙起眉头,梗声道:“八爷,如果州儿要的,是求你放我走,你,会愿意给吗?”
八皇子一滞,他清亮的灰眸对上我的,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该捕捉他眼里悲哀的眼神:“我会考虑的。”他一个起身,白衫飘起,我本想抓住他的衣袖,眼睛却不争气地闭了闭,适应那些许扎眼的强光,待我再度睁开眼睛,他的背影已消失在雕花徘门外的亮光里。
我本不该让他见到那样的我,他一次次帮我死里逃生,我却还在赌注他对我的感情。虽然我早知道,他和我之间的情意还没有深到足够容我提出那样的条件。可我情愿傻一次,也不想欺骗他,我其实是一个无情的人。
身体重重地砸在床塌上,沉重的头又开始晕眩,捂着胸口蜷在床上,又不知浅睡了多久,才勉强拖着虚弱的身体出了轩室,随意找个下人问问,才知道他前几日都是在闻莺阁就寝的,本想待他下朝见他,他却又好几日没来。
好不容易熬到身子差不多了,寻了笔砚留书给他,准备自己先回纳兰府去,却见着八王妃的贴身女婢徐嬷嬷推开轩门过来传话,“州姑娘,王妃请你去一趟。”
我一边寻思着这当口儿八王妃所为何事,一边低头由着徐嬷嬷领路入了花厅。碎步绕过丝绣屏风,我连忙跪下给八王妃请安。八王妃叫了起,又挥手让下人赐了坐。
我半侧着坐下,见八王妃一袭朱砂色绸底齐胸丝袍,金丝浮秀百鸟朝凤,两把头左簪一支金雀步摇,右簪几枚金色饰品,不是很多却很精致,两耳各垂下三颗东珠,随意侧坐在红木锦塌上,由着婢女轻摇蝶扇。
“这一次额娘大安,多亏了州姑娘。我却没管教好妹妹,让姑娘受委屈了。”八王妃关切地靠近我道,“州姑娘的身子可好些?”
我连忙跪道:“谢王妃关心,已无大碍。”
“这我就放心了。”八王妃虚扶了下,“前儿个我还担心,这乐凤鸣一辞官,爷虽没说什么,可额娘的病就缺了贴心人儿照顾不是。好在州姑娘也是熟稔的,我估摸着就由州姑娘入宫医治,不知道州姑娘意下如何?”
“师父他辞官?”我心一紧,面上却压下心里的担忧,连忙跪拜:“奴婢全凭王妃吩咐。”
八王妃一哂,又让徐嬷嬷递给我一面腰牌:“这是命妇入宫的玉牌,以后你便是萩棠宫的奉医女官。你现下先回纳兰府,到时候自会有入宫的调令。”
“谢王妃厚爱。”我接了玉牌磕头谢恩,躬身告退。雕花徘门在我面前轻轻阖上,我担心乐凤鸣的安危,方出厅堂,便汲汲奔出多宝斋,一把推开仁乐堂药室后书房的徘门,书房里乐凤鸣一袭青衣便服,右肘用木板固定,明显伤得不轻,我的质问在看到他的伤势之后噎在喉咙口,怎么也问不出来:“师父的手为了我耽误那么长时间,可会撂下什么病根?”
他本在钻研医书,见到焦急的我,平静地放下书卷,轻松一笑:“这右手恐怕是不如以前灵便,阻碍施针不堪吏职也在所难免,索性上书吏部辞了复任御医的官职。”
乐凤鸣猜出了我担忧的缘由,不着痕迹地一笔带过,可我没想到他真的辞了官,惊道:“难道八爷和王妃还是怪罪了师父,师父才引咎辞官?”
乐凤鸣摆手道,“不是,辞官出自我的本愿。我本就想辞了御医的官衔,如今趁着手腕不便,正好顺带向八爷辞了萩棠宫里的医职……”
“师父。”我咬了咬唇打断他:“你老实告诉我,辞官,是为了州儿吗?是为了成全我留在宫里吗?”
“唉,你的心思就是太细了。”乐凤鸣一叹,“这只是一半……”
“仁乐堂乐氏自凤鸣一辈,伯仲四人,我身为幺子,自幼得祖母宠溺,性情孤僻乖张,父上为了收敛我的性子,亲自带在身边管带,逼我习医最为严苛,故而我少年成名,二十不到即是这京城里算得上名号的大夫,也是事出有因。清和三十四年,我虚庚十九,替了爹在宫中的官衔,初到太医院,却受小人构陷,无心顶撞御医杨大人,继而受到同僚压制,三个月不得一份医职,只能在御药房誊抄医方。”
我没想乐凤鸣竟会将当年不堪的过往挖出来呈给我看,刚想说什么,却被他止住:“听我说下去。”
“同年,我曾上书过一次辞官表,却被吏部莫名其妙地扣押,反而分派给我一件差事,即是扈从皇上木兰秋弥。本来以为只是我医官生涯的一个终结,却没想到遇到了公主。想起来,十四皇子算是半个媒人吧,若不是他私出围场,又受了重伤,我大概不会有机会给十四皇子医治,也不会见到她了。”乐凤鸣感怀一笑,“当初真是年轻气盛,怎么就没沉住气呢?可能是见她自持公主,看不惯吧?我后来才知道,她和别的皇公主又自不同,是真的很早就明理了,也许是看到她的苦笑了吧?那时候我在想,一个那么年轻的女孩就会苦笑,皇家又是什么样的地方?现在想来,缘起缘终,都只因为她的一个苦笑,就让我动了非分之想。”
我微微一笑:“人世间动情真的很容易。”想到了我十二岁那年在钱塘的一段少年往事,脑海中闪过梦里那一首《湘夫人》,不自觉轻轻吟道,“帝子降兮北渚,目渺渺兮愁予……”我突然问道:“师父,后悔吗?”
“唯恨今生难相守。”乐凤鸣摇了摇头,“当年之所以继续担任医官,是因为只有行走后宫,才能远远地望她一眼,而如今辞去官职也还是为了她,却只是单纯地想忘掉。”
我咬唇抬首,同是天涯沦落人,即便是相离的结局在相识的那一刻就早己经注定,乐凤鸣和九公主、蓉卿和我仍然无怨无悔,只是蓉卿和我即使不能相见,终究还能各自回忆对方的好,而乐凤鸣却一点回忆也不能留下。
“我已经让霍掌柜卖掉乐氏祖宅,在东市置办一个药室门面,遵照乐氏的祖训,‘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一心经营‘仁乐堂’,完成爹生前‘救济苍生,仁乐济世’的宏愿。”乐凤鸣还是一贯的淡陌,可我料想霍清休的迂腐劲儿,不会不反对,也难为乐凤鸣还特意让他办这岔子事儿:“师父不惜卖掉祖宅,看来是决心已定,何不一并换掉霍掌柜?”
“霍老也是仁乐堂的老人了,多少还是帮着乐家担待的。”乐凤鸣声音低沉。我倒是知道乐凤鸣话里的意思,如今九公主薨逝,霍清休也没什么可以威胁乐凤鸣的,即使东窗事发,纵是抵死不认也是死无对证,何况皇家必不会再提一个故逝公主的丑事。只是到头来,终是苦了两个相爱之人到死都不能公之于众。
我知乐凤鸣痛苦,心下不忍,忙岔开话题:“瞧我,来看师父,我都没倒杯茶。”轻轻提起桌上的青花茶壶,只听乐凤鸣道:“对了,前几日,纳兰府那边,我让八宝去传了个信儿。”我的手一抖,壶里茶水浇在手上,乐凤鸣忙拉过我的手,好在茶水都是凉的。
乐凤鸣叹道:“放心,蓉卿兄没在京里,是二少爷派人来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