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第一部·纳兰庶女
作者:木玉琼棠 | 分类:言情 | 字数:2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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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番外十七 钰似无心
(上)
佞钰从来都没有见过玩世不恭的十四弟那么认真在意的样子。
御舟上的那段剑舞, 紫宸宫内的那番表白,不是为了别人,正是为了她。为了救她, 不惜驳了太子的颜面, 不惜让自身陷入危险。
以十四弟的才智不会不知道挑衅太子等同于成为众矢之, 但他做了, 毫不迟疑地做了, 做得那么桀骜不羁,又那么理直气壮。
十四弟曾问他:“八哥,若是在筵席上我没有出手, 你会出手救她吗?”
那时佞钰只是淡淡地饮了一口酒,其实当州儿在御舟上遇险的时候他就自问过, 可一如在御舟上的迟疑一样, 他又一次迟疑了。这一迟疑, 就让十四弟抢了先。
“看来八哥是早算到,我会出手的了。”十四弟微微有些失望, 其实他不该失望,也许他再慢一刻出手,自己就会出手了。因为对于纳兰泽州,那个向来神机妙算的自己就从来没有算准过。
烟雨朦胧的江南,柳烟飞絮的西子, 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才下了乌篷船头, 就由着穿着灰衣打着油伞的下人引入别院。却不想, 在月洞门口, 见到一个碎花布衣的姑娘向他抿唇一笑, 那姑娘明明很是青涩,却带着看穿世事的笑, 不由地让擦身而过的白衣公子心生思量。
她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能在这样的年纪带着这种看穿世道人心的笑呢?佞钰侧过面,淡笑着看了她一眼,却在连自己也没察觉的时候记住了她的那一笑,也记住了她。
再见她时,她一脸惊惶。可本能地,佞钰知道那是她的伪装,她明明蔑视着、冷眼旁观着,却装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映月庵,你姓宛?”身边的蓉卿难得地露出笑颜。
佞钰浅笑道:“刘员外,这可是你的功劳,这位姑娘似乎就能帮到在下的朋友纳兰公子的忙。”随手替她解了围。
只是佞钰也没有想到,后来又会在京城再遇到她。
藏青的轿帘被北风吹开一道缝,茫茫飞雪扑入轿子,轿中的白衣男子无意间见到一个少女错过轿前,三步并两步躲到长乐堂药铺的屋檐下,不及抖落发间身上的粉雪,只喝出白气暖手。佞钰惊讶于自己竟然能认出她,原来他一直没有忘记过她。但佞钰并没有停轿,而是任由轿子在她身边经过。
那几日,他表面正借着九皇子生意上的名义往来多宝斋,暗中和明珠府的纳兰容珏搭线。一边防着狡猾多疑的太子察觉,一边防着被纳兰容珏架空算计,潇洒干练如八贤王也不得不心无旁骛、费尽心思,却不想又在风雪最大的那天见到了她。
佞钰下轿,只见她跪在纳兰府门前,小脸因冰雪冻得苍白,身形虚摇。佞钰故作漠然地跨过纳兰府的门槛,却在听到身后的轻响时停住了步子……
墨香清幽的书房里,两个儒雅的男子各自坐立。
纳兰容珏只见八皇子一身雪衣,随意地倚着雕花窗槛,白袖在外,玉手接着漫天的飞雪,不久,那雪融成冰水顺着修长的手指流下。
八皇子看似无意地道:“蓉卿是我的伴读,自小与我比兄弟还亲上几分,他平日里别无所求,只求我许他扈从江南,我又怎会驳了他的愿?可容珏大人却将他关在府中,难道,是怪本贝勒多事吗?”
纳兰容珏道:“扈从江南可不是好求的差事,八爷为蓉卿如此费心,是容珏疏忽了。只是八爷有所不知,蓉卿自去了江南,却要带什么汉人女子入府,容珏是怕有辱家门……”
“那么冷的天,跪了那么久不容易了。”八皇子一笑,收回伸在窗外的手看了看,又依旧看向窗外白雪道:“能为了自己的母亲如此忍辱,又怎么会有辱家门呢?”八皇子似在说纳兰泽州,又似在说他自己。
纳兰容珏何等心思,当然听出八皇子这话的深意,心忖这八皇子的生母身份地位,但八皇子却极孝顺生母。这本是朝堂上人人都知道的事,但听八皇子亲口说出来,纳兰容珏心下惊醒不已,想那姑娘竟想到用“孝”字打动八爷,也不是简单心思,突然心生些许算计。
八皇子回首,笑道:“容珏大人最善识人,只怕那姑娘辱没不了纳兰家门的。”
出了纳兰府上了轿,轿帘外白雪依旧飘飞着,八皇子只是一笑,那个女子不简单。
“州儿生当陨首,死当结草。”
当纳兰蓉卿带着她跪在他面前的时候,佞钰不易察觉地勾起嘴角。
其实,他本就知道,一个能看穿世道人心的女子不会就此偃息。只是没想到,皎皎易折如纳兰蓉卿竟会为了她不惜摧眉折腰,情愿卖了自己也要将她托付于己。
让一个心爱自己的男人不惜将她托付给另一个男人?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世间纳兰蓉卿这样的男子的真心并不是那么易得的,而她竟能如此毫不怜惜。
九弟说此女心机深沉不可留,但佞钰只是淡笑着,心里竟想看看这女子还有些什么心思。
蓉卿毕竟文采风流,在江南士子的心中,拥有如此文士的“八贤王”也声望渐起。只是,蓉卿千辛万苦从江南寻来的生母宛氏还是在不久之后过世了。八皇子向纳兰家说了情,才让宛氏以外室的身份和纳兰容玥葬在一起。其实,八皇子之所以会说情,只是对于蓉卿的丧母之痛感同身受,他的生母同样身份低微啊!
宛氏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佞钰都没有她的消息,偶尔一次去纳兰府,却见她一身素服,坐在秋水边,自顾凝思着什么。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完全卸下伪装的她,竟觉得有一丝凄凉。石子落到了水里的声响惊醒了她,她蓦然回首,却有更多的石子落在她身上,她只是冷酷淡看着这一切,冷酷地像个杀手。
佞钰的心里隐隐生出一些心绪,她竟是一个可以对自己也冷酷无情的人。
“若鱼儿还在江河里,它会挨过这个寒冬吗?”她望着秋水自问。
“不,根本活不到现在。”他看着远方轻答。
她惊讶地回过神,见到他,眼里却没有任何情绪,甚至连攀附他应有的畏惧和欲望也全无。
身边传来纳兰容珏喝叱,她又恢复到了故作谦卑的样子。
佞钰一笑,只道:“听说你在乐凤鸣手下学习医术,颇有精进?”八皇子问到此处,突然想到了母妃,便又问下去,“每到天气转寒,膝盖以下如置冰窖,有时有麻痛之感,可有此疾?”
她以为他是在说自己的病症,竟道:“若八爷不弃,奴婢可为八爷推拿按摩,缓解不适。”
佞钰一弯眉眼,任她摆弄自己的双腿,却是出奇意外地舒服,渐渐就睡着了,这一眠,似浅似深,却是难得的好眠,迷蒙中,只觉得手背一凉,他缓缓睁开眼,却见到她就那样静静地落了一滴泪。
八皇子到此刻才意识到她是个已经失去了母亲的人,她明明有足够的理由彷徨无助,可她却只是冷静地、坚强地伪装着谦卑。一切都只是为了生存啊。这种心情,佞钰太明白了,他温柔地拭去她的泪:“人贵在自重,而后人重之。”
佞钰淡淡的,只是劝她不要对自己太无情。
她是感动的,只是,仍是那样疏离。
佞钰不知怎么,就吻了那个疏离的她,这是他自己也没有算到的失态,竟在还没摸清她的底的时候,忘了自制。他吻着她的唇,她的反应出奇顺从,可眼神依旧空洞无情。八皇子皱眉,突然心中生出一丝浮躁,就在他抛却温润如玉的外表只为求得她哪怕是颤抖的回应时,突然恍然,冷酷如她又怎会在乎一具身体?八贤王瞬间恢复了理智,冷静地为她一颗一颗扣好胸前的纽扣。他,绝对不是第二个纳兰蓉卿!
“八爷——”门外的叫门声适时打断他与她的撕磨,他轻柔地放她离开(州儿和十四的错过),才道,“什么事?”
“十四爷到了。”
雕花门被推向两边,一个头戴斗笠,衣着犀利的侠客打扮的少年一推笠帽,撇嘴一笑道:“八哥这是有什么要事,非要我从丰台大营赶回来?”
八皇子云淡风轻地回头:“不是发誓要报效于我么?这件事还非得十四弟你来办!”……
半本太.子.党人卖官鬻爵的账簿名册被重重地拍在桌上。
“放了她!”
十四弟依旧是这么霸道成性,下什么决断从来不说理由。
所以佞钰一直不知道,为何十四弟会说那句:“放了她!”只是,等他知道时,似乎却又太晚了。其实,他早该察觉,那日见到她被九弟、十弟私自用刑时,最急的人是十四弟。其实那个时候佞钰就应该察觉的,只是因为她伤得太重,便忽略了。
多宝斋内,她昏迷在榻上,静静地,因处理了一天政务而疲累的佞钰便单手支头在桌上睡了,迷蒙中,感到她纤细的手指划过肩胛,他微微睁开眼睫,见到她为他盖了一层薄衣,却有吃痛地抱住双臂。
不由分说地抱她回到床榻,将九弟从她身上搜出的包袱还给她,不知怎么,她包裹里那柄画着墨梅的细竹伞滚落到两人之间,她大吃一惊,甚至忘了掩饰惊慌。其实,她不必掩藏这柄墨竹伞,因为十四弟……
“他是我的人。”佞钰如是说,佞家男子与生育来的直觉,让他隐隐感到一种不安,他撂袍跨过那柄竹伞,宽慰着苍白的她,只是不想她再去留意那柄竹伞。可他的宽容让她却越发惊惧,不是因为畏惧他而惊惧,而是因为她根本不相信他有足够的权势。
佞钰无奈地勾起嘴角,道:“不相信我吗?”
她只是用那空洞的眼望着他。
佞钰抱住她,“总有一天,我会拥有足够让你安心的权势!现在改旗易帜是不是为时过早?”他只想让她知道他的野心,他的算计,只是想用这个方式绑住她的人,也绑住她的心。聪明如她定会明白,知道这些隐秘的人如果背叛就只有死!
那天,她偎在他怀里,他和她,彼此枕着肩窝坐在床沿,谁都见不到对方的脸,但紧贴的身体却让他们的心无比贴近。
既然都是各怀心思,就让他们用这样的方式纠缠在一起,也好。
只是,佞钰本以为她是一个无情之人,却没想到她只是用对自己的残忍来无视情伤,她明明可以为了蓉卿失掉性命在所不惜,却一再将那个爱她至深的男人推离自己的身旁。
“二少爷,难道你忍心见到第二个蓉卿吗?”当她再一次跪在纳兰仲卿和他面前的时候,佞钰忽然有些明白她了,也许她比任何人更心念蓉卿,怜悯蓉卿,这种情感深深植入她的心底,甚至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
她一再地推开蓉卿,只是因为太在乎,太害怕,怕他受到更大的牵连和伤害,而对于他佞钰,她尽一切本能地攀附只是因为算计,她从来都没有在意他,因为毫不在意,所以毫无顾忌,甚至没有顾忌到自己是否会受伤。
她就是这样的女人,越是在意的,藏得越是深。她并不是冷酷无情,只是心思太密,看得太穿,才显得生性凉薄。佞钰忽而想起在江南第一次见她时,她那看穿世道人心的倾心一笑。其实,她本就是这样的女人……
原来,在她心里,他是永远不如纳兰蓉卿的。
入宫,向父皇求下纳兰家长房曾孙的赏赐,纳兰家又欠下他一桩人情,而他已不再让自己想起那个心里不可能有他的她。
六月,暴雨凄厉,随驾扈从承德的佞钰却收到生母梁妃因病昏厥的书信。八皇子强压下担忧,仔细移交扈从事宜,才向父皇求了假,连夜赶回京城。谁想,他离京期间,那些太医院的医官竟然互相推诿,谁也不愿赴萩棠宫替母妃诊治。
他的嫡王妃郭氏乃是临安亲王郭岳乐的孙女,娘家出身高贵,又素有魄力,本来定是不会放过那些医官的,只是在这当口,八王妃只有按下怒火,先下令出宫延请乐凤鸣进宫医治梁妃。
八皇子没想到,当他从承德一路冒雨回京,汲汲跨入萩棠宫的时候,竟见到她也跪在一边。八皇子一心担心着母妃的安危,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便匆匆进入内室,亲身照料母妃的身体,可一连数日,母妃却一直不见醒转。
“纳兰泽州,我本来就怀疑,但是王爷相信乐凤鸣,我才相信你,却没想到我郭堇莹竟然信错了人!”堇莹疾言厉色,“够了,拖下去。”
佞钰青丝凌乱,嘴唇发白,布满血丝的眼睇视她,原来负责医治母妃病体的竟是她!她可以利用蓉卿,利用乐凤鸣,甚至利用他佞钰,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利用母妃!八皇子的眼中露出杀意,那些相互推诿的御医、乐凤鸣、还有她,他一个也不会放过!
“放开我,我要见八爷!我一定还有办法救梁妃娘娘的!”她的嘶喊穿透凝雨隐隐传来。
八皇子面色阴沉,端起青花药碗,亲身替母妃尝试药温。
“母妃还在病中,让她不要再打扰母妃养病了。”八王妃对堇蓉郡主使了个眼色,又回身欲帮着八皇子服侍梁妃娘娘服用汤药,却惊见八皇子端着药碗,神色难得地阴恨。
“母妃身有痼疾,我常替母妃尝药,久而久之,也略知道些药性。
八王妃暗惊。
八皇子:“堇莹,你是知道的,我最不能原谅的是有人亏待母妃、利用母妃,谁也不行。”佞钰青灰色的眸子高深莫测地转向王妃……
立在冷雨里,却见到如下这幕,十四弟抱着她,声声倾诉。暴雨掩盖了十四弟的声音,但他的动作谁都看在眼里。
“十四弟,这是在做什么?”
十四弟一捋额发,若无其事地回首,可他忘记了松开环着她的双臂。十四弟怀里的州儿,没有费尽心机地算计,也没有故作谦卑的鄙夷,她只是露出那恍如隔世的淡然一笑。
原来,她从未改变,只是在他面前,她永远是那个带着伪装的纳兰泽州。佞钰的心一瞬间如被冷雨浸泡过,带着不知名的胀痛,佞钰知道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对她动情了。
多宝斋,他见到她虚弱的身形依着萱窗望着窗外,窗前的白练被清风吹动,她的发丝也如白练散开,佞钰不由自主伸手,想撩开挡住她秀发的白练,却反而碰触到她柔弱的发丝,便放开手指,任发丝顺着玉指的指缝滑过。
他将她打横抱起,她病中软弱的身躯无力地靠入他的怀里,他温柔地吻住她的唇,她顺从地闭眼任他触碰,佞钰解开彼此的衣衫,心却在见到她满身伤痕后冷却。
因为愧疚,所以才将身体给他么?
他就这样看着她的玉体,让自己的心一寸一寸地冷却,冻结成伤。
她缓缓睁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身体,雪白的肌肤上竟满是疤痕和淤青,她拉着衣物想要遮蔽,却被他夺了去。他心疼地抱住伤痕累累的她,似哀求,又似叹息。
“你还要逞强到什么时候?攀附权贵,不是你的本意,却为何还要违心,你到底想得到什么,如果我可以满足你?是不是,我能给你的不是你要的,而你要的连我也给不了?”
“八爷,州儿原先想要的,已经有人给过了,只可惜州儿要不起更留不住。八爷,如果州儿要的,是求你放我走,你,会愿意给吗?”
佞钰的心揪痛,原来她要走,在让他的心沦陷在她的冰冷凉薄里不能自拔之后,竟决绝地要走?
“我会考虑的。”他如是说,却更绝情地离开。
而这一切,一如佞钰的算计,都看在堇莹的眼里。
“我郭堇莹没想到,和我争的不是那个女人,而是我千方百计想得到的爷的心!”堇莹哼笑起来,并不掩饰妒意,但却带着认命的凄凉,“从我的心感到不安的那刻起,我就该意识到,痴的其实是爷。”堇莹落寞地回身,强撑着心痛对身后的佞钰道,“若是,爷留不住她,我郭堇莹来留!”
后来,州儿真的被留下了,被堇莹留下了。一如他的算计。
月下,佞钰从容地吐气,看准了她所有的无奈,所有的艰辛,与她定下十年之约。
“为什么选择我?为什么?”
“我冰雪聪明的州儿,你怎么还问我为什么,既然与虎谋皮,就早该有觉悟了不是吗?放心留在我身边,我会善待你的。”
她对着他流泪,却痛到他心底:“就十年,州儿的性命交给你!”
看似他赢了,却其实他输了,他输了心。
也许,他和州儿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博弈,一场并不公平的博弈,只是他没想到输的竟是他佞钰自己。
也许,他是注定要输的。
因为也许,早在江南见到她的第一面伊始,他就已经输了。
(中)
那夜,当他和薛延尚赶到东宫的时候,十四弟已脱去上衣,与十三弟的羽林卫前锋营交锋正烈。
十三皇子一身朱砂色宫袍,冷眼旁观着一切,却赫然见到风姿绰约的白衣男子踏青砖而来。男子青灰色的眸子淡淡地看向他,让他无法轻举妄动。
没有十三皇子的参战,羽林卫前锋营很快便不是十四皇子的对手,却仍旧竭力阻挡着。
终于,东宫太子身披一件孔雀羽披风,敞着前襟,出现了。
十四皇子一甩发辫,回首正对太子:“她在哪里!”
“还能在哪?”太子一抖孔雀羽披,露出凌乱而不失邪魅的腰带,笑道,“自然是本殿的床上,她已是本殿的人了……”
八皇子清隽的眉头一皱,十四皇子已一个纵身击向太子面门,太子屈指一伸,宝石兰花簪在月光下一闪,那一拳就定在太子鼻尖三寸。
“怎么?十四弟不是很生气吗?”太子又把脸往前移了移。
十四皇子拧紧眉心,拳头却未再向前。
太子一收手掌,笑道:“十四弟可要想清楚!她,可还在我手里。”太子凤目一眯,端起一脚就踹向十四皇子胸腹之间。十四皇子生受那一脚,身子向后移出数丈,双脚着地,在青石地面落下两道凹痕。而东宫侍卫也在此时纵身跃出,合围住十四皇子,又是一番激战。
太子狞笑,他那一脚正踢在胸腹经脉交结之处,十四皇子虽用内力抵挡,不哼一声,实则已受内伤。
“十四弟,你就那么在乎这个女人?那就不要还手,否则……”太子伸出手持宝石兰花的手掌,手下微一用力,宝石兰花碎成齑粉。十四皇子回首惊怒,双拳却硬是收住。拳脚从四面袭来,他只是站着生受。
“主子——”佞钰身边的薛延尚冲入战局。那些侍卫对十四皇子尚有所保留,对薛延尚则往死里打。
“她在哪里?”血水从十四皇子的嘴角流出,他的身体摇摇欲坠,黑色的眸子却死死地盯着太子。
太子戏谑一笑:“那就看十四弟还能挨几拳了。”太子在空置在广场上的官帽椅上一坐,向色楞使了个眼色。
两个侍卫驾着十四皇子的双臂,色楞狞笑着走到十四皇子面前,勾起拳头就一拳拳殴向十四皇子的腹部。
佞钰立在佞祯背后,苍白着脸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竟泛上一丝说不出的情绪,如藤蔓缠绕着他的心。
就在这时,她焦急而担忧的水眸在他的眼中出现。东宫的风吹拂起她的发鬓。凝视,是短短的一瞬间,却仿佛有千年万年。只有在这生死前的一刻才知道,原来彼此早已动情至深。这眼神,本是该给十四弟的吗?佞钰只觉得那颗心上的藤蔓长了刺,刺入他的心,让他一痛至深。
十四弟的惨哼再次传入耳际,州儿的眼晃过他的脸,转向十四弟,而十四弟也在此时挣脱开两边的侍卫,与太子隔空对峙。
“好,十四弟倒是一身傲骨了!”太子从高台上下来,一拳勾向十四皇子的腹部。
“啊——”她捂着眼睛,惊叫出声。而十四弟却在这时见到了她,腹部受到一击,十四弟向后仰倒的同时踢中太子的胸腹。而十四弟的眼始终盯着那个捂着眼睛的她……
“州儿啊……”
在十四皇子身边的佞钰,清晰地听到他昏迷前最后一声喟叹。
中招的太子,突然抱着腹部在地上打滚,惊动了整个东宫,而州儿就那样直直穿过慌乱的人影,向仰倒的十四皇子而来。
就在她即将奔到十四皇子身前的时候,佞钰一撩袍子,半身挡在十四皇子身前。
她一惊,双眼似痛苦似哀求地看向他,佞钰的脸色苍白,嘴角再无笑意,只是逼她不得不对视他的眼睛……
“呃……”太子的呻.吟打破了两人的对视,她瞬间清醒过来,回看太子……
她救了太子。
以她的聪慧,必清楚,在场的十三弟和他都并不会希望太子就此无碍,但她救了他。与其说是在救太子,不如说是在救十四弟。她是在为十四弟洗刷谋逆储君的罪名。甚至她可能已经猜到,如今所有庶出皇子最希望的事,莫过于十四弟就此误杀太子,储君一死,意味着谁都有机会登上那个位置,而为前诸君之死偿命的只有十四弟,甚至必要的时候,他们会争着威逼十四弟自裁,用十四弟的头颅当作登上皇太子之位的第一块踏脚石……
佞钰青灰色的眼中,欲望和痛翻搅着。他身边的十三皇子琥珀色的眼中笼上一层阴翳。
太子安静下来,她于凌乱的人影中回首,那双眼睛满含着数不清的担忧……
佞钰心头一黯,这又是在找十四弟吗?他的眼中流露出哀伤的神色,被斑驳的清月照得灰白而凄凉。州儿对上他双眼,因为洞穿他的心而含着愧疚,却遵循了自己的心而带着无悔。
佞钰与她互相凝着对方的眼,仿佛彼此都是透明的,不再有任何遮蔽,看得如此清晰,如此剔透。彼此的眼中都有个漩涡,能将对方陷入深渊,而彼此却明知道危险,依旧沦陷其中,越陷越深。
佞钰突然发现,她这么做竟还有一丝是为了他,因为顾念着一分与他的情分,才会用如此愧痛交织的眼神哀求他的原谅,只是怕他一念为魔。
这真是只有他复杂而善良的州儿才会做的事啊!佞钰的心一痛,第一次竟为了这个女子而痛。“你还是太善良了。”佞钰用眼神哀伤地看向她,终是压下所有的怜惜,决绝地转身。
“你,本不该啊……”
沉重的脚步声在甬道上响起,佞钰差了下人抬十四皇子和薛延尚回无逸斋,又传乐凤鸣星夜入宫为十四皇子治伤。白衣男子仰头,淡淡地望了一眼清月,“紫宸宫的那位此刻也已然知道了吧……”
佞钰猜得快,紫宸宫的那位下手更快,十四皇子好容易救下的州儿又被天子软禁起来。
重伤初愈的十四皇子当着脸就给九皇子一拳,九皇子猝不及防,被打翻在红木桌上。
十四皇子挥拳还欲再打,一旁十皇子急忙从背后抱住他,道:“十四弟,你疯了!”
九皇子擦去口角的血迹,怒道:“老十,你放开他,让他再打!看他为了那个女人还能做出什么事!”
“十四弟,别激动……平日都是好兄弟,别为了个女人伤了兄弟和气。”十皇子嘴上软了些,手上却不敢放松,生怕这霸王又撒什么泼。
十四皇子正要运劲将他震开,却在见到这门外的雪衣男子后,停了下来。
“八哥!”十皇子见到八皇子大喜,“你来得正好,快劝劝十四弟。”
八皇子面色平静,温润的眸子迎上十四皇子愤怒的眼神:“十四弟,你的伤好了吗?”
十皇子见情形稍稍放开十四皇子。
“哼!”十四皇子看了一眼八皇子,再不回头地转身而去。
“这……十四弟……”十皇子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皇子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八皇子看了眼九皇子,也转身而去……
(下)
“八哥,你想做什么?去救她?”九皇子气极反笑。
八皇子只是云淡风轻地经过他的身边。
耳边听到州儿微弱的呻吟,心上的青藤一瞬收紧,原来,那青藤早在不知不觉中缠绕住他的心,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无法挣脱,只能任由那带刺的藤条越收越紧,将那根根花刺越扎越深。
石牢里,州儿雪白的身躯被同样的青色花藤缠绕,而那些花藤就在灰暗的石牢里开出如血的蔷薇花。
佞钰终于知道那一直缠绕在他心口的青藤原来竟是带刺的血蔷薇。
他的心,好像被这蔷薇花藤和她的身体连在了一起,那蔷薇花刺肆虐地落在她身上,每一刺,不仅刺入她的身,更刺痛他的心。看着她承受针刑,竟比自己受刑更伤、更痛。
“滴,滴……”
他听到自己的心滴血的声音。那血滴在了青色的花藤上,只是刺激血蔷薇的藤越发放肆的缠绕上来,那花藤就攀着石牢的石阶侧壁而上,渐渐缠绕住他的腿脚,让他的双脚只能硬生生地定在原地,无法阻止,更无法离开,只能亲眼见她承受针刑,让自己的心与她一起承受。
而她虚浮的眼也在这时对上了他苍白如圭的脸。
此时,一朵雪白的蔷薇花开在她小腹正中的脐眼上,她再也忍受不住那疼痛,痛哼出来:“呃……”血迅速染红了蔷薇花瓣,她痛苦地喊道:“十四皇子……”
她看着他的脸,求救似的喊道:“十四皇子啊……”
“十四皇子……”
佞钰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针,她竟把他当成了十四弟!
难道,在她心里,只有十四弟才能救她吗?
佞钰的眼中哀痛尽显,但他再一次决绝地转身,那条连着他的心的青藤从中断裂,朵朵蔷薇砸落到花叶间,凋零不见……
“不是只有十四弟一人,才能救你,才愿救你啊,州儿!”佞钰苍白无色的脸上现出一丝释然的神情……
“父皇,臣佞钰向父皇请罪……”
“八哥!”十四皇子一瞬转首,看向他,那眼神既惊怒又悲伤,“难道你连最后让我为他死的机会都不给吗?”
而他只是淡淡地回视,带着对弟弟的怜悯和对情敌的冷漠。其实,十四弟一直不知道,州儿心里一直深藏着一个不一般的“十四皇子”。
而他知道,州儿越是在意的人,隐藏得越深,她本是那样的女人。
“如果想救她,就一定要交出对你最重要的东西,你会交出什么,八皇子?”“臣的孝心。”佞钰的眸子晃过十四皇子,淡然地转向御座上的天子。
“皇上,纳兰蓉卿现正跪在乾清门外,说是,愿用自己的性命,换纳兰泽州一命!”
八皇子和十四皇子脸色一变,清和帝大怒:“好,好,好个纳兰泽州!没想到,朕的两个儿子竟是和个外臣争女人来了!”
“父皇,求您放过她,一切都是臣!”十四皇子大惊,拼命磕头,“平息储位之乱,臣一人就够了!”
“十四弟。”八皇子苍白着阻止十四皇子,十四皇子却直视清和帝,“臣的忠心!臣佞祯愿用臣的忠心交换州儿的性命!”佞祯一瞬就要站起赌咒发誓,被佞钰按住。
“哼哼,八皇子、十四皇子,朕的两个好儿子,竟然能为了一个女人,一个交出孝心,一个交出忠心!”紫宸宫一瞬寂静,清和帝眯起英睿的眸子,冷笑道:“只怕朕要真杀了这个女人,你们真能做出什么不忠不孝的大逆之事来了!”清和帝仰头,闭目道:“行了,既然朕的两位皇子都对她用情至深,朕就成全你们,与你们定下一场赌约,只看纳兰泽州会用自己的性命救你们三人中的哪一个,赢的人朕就将纳兰泽州赐给他,而输的人就要将他最宝贵的东西交给朕!”
佞祯一滞,只是望着清和帝,而佞钰看向佞祯,苍白的神目满含着道不尽哀伤,“州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