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声。

长安城内宵禁严格, 三更之后街道上再无人影。

如无例外，这也将是长安城万万千千个平凡的夜晚之一。

然而意外之所以是意外，是因为不同寻常和与之造成的猝不及防。

更夫梆子敲响, 长安城内四起暴|乱, 东西南北四处无一幸免, 无数黑衣人持刀入户, 取人项上人头分尸而退, 悄无声息。

数百人尚且来不及挣扎呼救，就被天降大刀生生夺去性命。

黑衣人来无影去而无踪，行事果断, 手法老辣，功成身退, 连巡夜的更夫也没发现分毫异常。

等翌日巡城的士兵寻着血腥味找到四散的尸体时, 场面已经混乱不堪。凑热闹的小孩被四散的肢体吓破胆, 纷纷哭爹喊娘赶着回家。

一时之间，长安城内闭户不启, 人心惶惶。

赵衍闻讯赶到宣室殿的时候，刘彧正大发雷霆。早朝时辰未到，刘彧素来起得早，本想着看看昨日遗留下的几分奏折，不想被京兆尹传来的消息所震惊。

见赵衍到, 齐振匀连想也没想, 径直扯开嗓子喊：“龙骧将军到。”

里边周诚一声“传”, 赵衍忙不迭进去, 见石阡跪在下首大气不敢出, 忙跟着敛衽跪下请罪，“罪臣掌京师防卫, 不想眼皮底下却出了这等暴|乱，还请陛下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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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彧没说话，搁案上的手握紧又放开，又紧紧握住，“降罪？怎么个降法？龙骧将军少年英豪，不如给朕讲讲这是个什么理？”

赵衍跪在下首，抬头迎上刘彧的目光，丝毫无惧，“京畿防务出现纰漏，乃罪臣差错，罪臣万死不敢推辞。但请陛下给罪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给罪臣一些时日，罪臣自当还京畿百姓一个事实真相。”

“你要几日？”刘彧压下怒气问他。

“五日。”赵衍心里其实也没底，但刘彧尚在气头上，不敢把天数往高了报。

刘彧沉默了会儿，终于点头，“好。赵衍，你要想清楚，这本来就是你的过失，五日之内你要给不了朕一个交代，等着革职。”

“是，谢陛下圣恩。”赵衍领命。

刘彧摆摆手让他退下去，这才看仍旧跪着的石阡，石阡也算是老臣了，如今小女儿入宫，自己再混个几年也就可以辞官归隐告老还乡，没想到关键时刻出了大事，吓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刘彧看他，压迫感不言而喻，“石大人可有什么看法没有？”

石阡忙磕了头，“陛下容禀，进宫之前罪臣已经率仵作查看过，确认四处暴|乱都是西凉刀法留下的痕迹。”

“西凉。”刘彧沉吟了会儿，“石大人可确定无误？”

“请的都是仵作老手，众人共同得出的结论，想来无错，陛下明鉴。”石阡这会儿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全然没有丝毫高官气度。

刘彧看了看他，“你且协助龙骧将军彻查此事，如果五日之内没有结果，数罪并罚。”

“是，谢陛下圣恩。”石阡忙磕头告退，一路颤颤巍巍地退出殿外。

刘彧才看周诚一眼，正要吩咐，周诚已经明了，“已经传过了，端豫王这会儿应快到了。”

月瑶忙上前为刘彧奉茶降火，刘彧尝了口，芳香正好，浓淡适宜，微微点了点头，“也就你们俩还懂些朕的心思。”

周诚躬了躬身，“奴才本分，陛下不必记挂。”

话音刚落，就听齐振匀再次通报：“端豫王到。”

端豫王来得风尘仆仆，正欲行礼，被刘彧一把扶住，“劳国丈这么早进宫，辛苦了。”

“不敢。”梁慕仍是行了礼，“本来也要早朝，不过早些过来，陛下不必介怀。”

“昨夜的事，王爷知悉了？”刘彧语气淡淡的，方才的怒气已经被强压下去，听起来倒像是随口一问。

“自然，陛下急传臣进宫，想来也是为了此事吧？”梁慕提起昨夜的惨案，面色也染上了一层霜。

刘彧点点头，面色复又凝重起来，“王爷是为数不多可信之人，朕命你，彻查此案。”

“这……”梁慕迟疑了一会儿，“此事属京兆尹和禁军统领辖下，臣来插手，怕是不妥。”

“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按律京兆尹和禁军统领都应直接收监，王爷不会不知道。”刘彧没把话说太明白，梁慕纵横官场这些年，不会不懂这些，方才如此说应当也是顾忌赵衍和清河的身份。

梁慕点头，“臣明白。”

“彻查此事，无论是谁，若有异动，立即批捕，拒不从者，斩立决。”刘彧的声音坚定，又带一丝担忧，“王爷心里也该明白，此事可大可小。”

“臣明白，往小了说不过是场暴|乱。”梁慕迟疑了会儿，“往大了说，甚至可危及皇城根本。陛下担忧，臣能明白，必当竭尽全力彻查此事。”

“王爷，此事全倚仗你了。”刘彧叹了口气，“王相本身是晋城人，身上一半的西凉血统是避不了的，此事他也需得避嫌。”

梁慕直问：“陛下的意思是，怀疑是朝堂之士？”

“长安的戒备如何王爷不会不清楚，如果真是西凉人，如此多的西凉人如何混进城内，王爷以为呢？”刘彧没再往下深入。

梁慕却也听得懂，没人打通关卡，自然没这么容易。

“臣领命，陛下安心等消息便是。”梁慕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连早朝也顾不得。

不出三日，梁慕回来复命，顺带带着赵衍。

刘彧虽意外，倒也没情绪太过外露，“王爷说说怎么回事吧。”

梁慕迟疑了会儿，“还是请龙骧将军自己向陛下解释吧。”

赵衍跪在下首，“陛下明鉴，端豫王带兵进来时，臣正与西凉岑永修的心腹大将碰面，端豫王不由分说就要押臣回来复命，臣也不知臣到底惹恼王爷了。”

“你的意思是，端豫王栽赃你？”刘彧隐隐已动了怒气。他本来还觉得可能尚有隐情，但却不知赵衍如此狂妄。

赵衍跪地回话：“罪臣不敢，只是这样的罪名臣担不起。”

刘彧看梁慕一眼，梁慕慢条斯理地回话：“因陛下之命，臣派遣部分禁军监视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前日在新兴郡侯府截获一名伪装成送菜小贩的西凉探子。”

“今日一早得到线报，说龙骧将军与西凉旧部在辰兴酒楼会面，臣率兵而去，恰好将二人抓个正着。”

赵衍急不可耐，到底少年心性，腾地一声站起来，“端豫王你别空口无凭诬陷人，我那是在查案，那是陛下亲许的。”

少年狂妄，刘彧眼神示意了下，自有禁卫军上前将赵衍押跪下。

梁慕这才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西凉旧部首领现已招认，当时确与龙骧将军在谈条件，西凉旧部如能搅乱京畿，龙骧将军日后自会送他们出城，一生荣锦。”

赵衍怒不可遏，却被禁卫军押着半分不能动弹。

“新兴郡侯府捕获的探子，也承认西凉旧部一直通过他与赵氏这边联系。西凉与前赵，其中利害关系臣不便多言，具体还请陛下定夺。”梁慕声音不疾不徐，丝毫没管一旁的赵衍如何。

刘彧沉默了一会儿，吩咐周诚：“拟旨，暂收回龙骧将军虎符，收押天牢。兵围新兴郡侯府，不得异动。”

“陛下。”赵衍最后唤了刘彧一声，却没说什么。

刘彧低头看他，高高在上的俯视，“龙骧将军还有何话要说？”

“陛下既不信臣，臣也无话可说。”赵衍没再为自己辩驳，皇族傲骨与年少意气终不允许他低头乞求，“但请陛下相信，不管此事到底如何，绝与赵昭仪无半分关系，请陛下勿要迁怒。”

刘彧愣了愣，终究没说话。

赵衍心高气傲他是知道的，这种时刻他不会服软也是必然的。不过没想到，这种关头，他仍会为清河说话。所谓姐弟同心，大概也不过如此。

刘彧挥了挥手，示意禁卫军带他下去。

殿内只剩刘彧与梁慕二人，梁慕这才叹了口气，“龙骧将军年少意气，此番怕是免不了要吃些苦。”

刘彧看他，眼神有一瞬发亮，“原来王爷也不信么？”

“一切证据都恰到好处，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梁慕笑了笑，成竹在胸的笑，“既然有人想要陛下看到这个结果，不如就陪他们做场戏又如何？”

刘彧沉吟了会儿，“王爷大度，朕原本以为……”

梁慕自己接下去，“陛下以为赵昭仪和皇后同在后宫，臣便要针对龙骧将军么？皇后乃国母，该有的气度不能少，至于臣，还不至于如此短见。”

刘彧朗声一笑，“如此，是朕小瞧王爷了。”

“此次之事，臣会接着暗中查访。”梁慕不知在看哪儿，“至于做戏，就全看陛下了。”

刘彧正要接话，就见周诚急急忙忙地闯进来，“陛下，昭仪娘娘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