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 少女迟疑着看了看易了容的萧劲，又瞅了瞅她的救命恩人。前者马上顿悟她是想同自家主子单独说话，便叫上后者一块儿到屋外聊聊。

其实, 他跟这个陌生男人也没什么好聊的, 只是这家伙似乎是个认死理的愣头青, 生怕绿袖一个人留下会受伤害似的, 愣是慢吞吞地不肯挪地儿。

萧劲哭笑不得——难不成千妍还会害她么——拉起男人的胳膊就使劲往外拖了。

乔愣头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被他拽出了屋子。

七月初秋, 天气晴好，虽然几个时辰前才方经历了一场暗无天日的“灾难”，但“血灵引者救世”的好消息很快就在皇城内外传了开, 是以，这门可罗雀的小地方已然恢复了一派祥和。萧劲百无聊赖地在屋外站着, 双手环着胳臂默默地望天, 时不时瞥一眼身侧那动辄往屋里张望的男人, 总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微妙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贺千妍与绿袖一前一后从里头走了出来, 萧劲回头见她神情冷硬，心下一惊的同时，也意识到少女定是带来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正这么想着，他目视女子领着少女不紧不慢地行至屋主人的身前，适才冷峻的面容已然变回了平日里的模样。

“乔大哥, 绿袖恐怕还得劳烦你照顾一阵。”

女子温婉有礼的话语一出, 原本屏息凝神的男人当场就怔住了。

什……什么？！这位官家小姐, 竟、竟然不打算把绿袖接回去？还……还要他再照料她一阵子？！

乔愣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本以为, 对方此番前来，铁定是要带走他救下的这个少女的, 他还纠结着怕是再也见不到绿袖了呢，就被告知自己还能再和她相处一段时日。

喜讯突然从天而降，男人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忙不迭连声称好，保证一定把人照料好。

贺千妍见他这副求之不得的样子，忍不住就莞尔一笑。她好整以暇地勾着唇角，侧首凝眸于身后一声不吭的少女，见其转眼间已是耳根发红，她就知道对方适才在屋里对她说的，决计不是假话。

不过，这两个人，一个太老实，一个脸皮薄。所以还是算了吧，她就不要当面揭穿他们了。

如此思忖着，贺千妍又耐心关照了两句，把身上带的银两都掏出来递给绿袖。绿袖坚决不肯收，贺千妍坚持要塞，最后还是后者拉长了脸表示不收就是在怪她，前者才不得不接下了自家主子的这份好意。

一炷香的工夫过后，贺千妍与萧劲双双告辞。半路上，男子问女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后者却抿着唇沉默良久。负责驾车的萧劲勒了缰绳、停了马车，索性钻进车厢里，近距离地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孙氏一直在对我下药。”过了好一会儿，贺千妍才启唇吐出这样一句话，叫他当场一愣，“换言之，是她用药间接害死了我娘，也害死了我爹。”

所以，上一世里，十之八（和谐）九也是她借着打胎的名义，强行给自己灌下了一碗穿肠毒（和谐）药吧。其心之恶毒，何其可诛！

“你怎么知道是……”萧劲回过神来想要问这情报的出处，下一瞬便自个儿顿悟了，“是绿袖告诉你的？”

贺千妍点头。

原来，两个多月前的一个晚上，绿袖无意间在贺家的一座偏院里听到了孙氏同什么人的谈话，获悉这个贺家的继室竟对自家小姐下毒长达十年，少女心惊肉跳之下，右腿一不留神碰到了脚边的瓦罐，在寂静的院子里发出了声响，惊动了秘密交谈的两人。慌乱之中，她虽及时逃离了现场，可没几天就被孙氏查出了端倪。生怕绿袖会将这天大的机密捅出去，孙氏自是以最快的速度对她下了毒手。

“什么擅自出城、无故失踪，都是孙氏一手设计的，为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绿袖，让她永远都开不了口。”贺千妍面沉如水地说着，一双柔荑已在不知不觉间攥成了拳，“幸而苍天有眼，绿袖被逼得跳下了陡坡，却被乔大哥救了过来，躲过了一劫，还被我们找到……”说着，她冷不丁注目于凝眉沉思的萧劲，“对了，你是怎么断定她一定在这里的？方才那一路上，我觉得你就像是事先预知了路线一般，那么顺利地就带我寻到了绿袖的下落。”

倘若不是对他深信不疑，她几乎都要怀疑人是他害的了。

萧劲猛地回过神来。

“呃……啊哈哈……谁让我这人聪明绝顶呢？”隐去面上兴许已然流露的尴尬，他打着哈哈挠了挠头，“以前我爹都说，我不去当捕快真是可惜了。”

爹啊，您老人家姑且担待着一些啊……儿子不是有意要拿您当挡箭牌的。

“是吗？”男子干笑着避重就轻之际，女子正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的脸。

“是啊！”萧劲忙不迭摆出一副煞有其事、理所当然的表情，奈何对方眼中的疑虑仍旧不退，这让他心虚之余，只得别过脑袋、起身向外，“啊啊……不跟你说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话音未落，他的整个身子都已经探向车外了。

贺千妍还是觉着有哪里不太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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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是知晓他头脑灵活，别看他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一旦认真起来，连她都要甘拜下风。可是，饶是他再如何才思敏捷，光凭着她提供给他的那些零星线索，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到绿袖啊？还是那句话，若非深知其人品，她都得怀疑是不是就是他动的手，或者他在一旁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所以才对一切了如指掌了。

慢着。

思及心底适才的玩笑话，女子突然面色一凝。

鬼使神差地，她想起一年前他千方百计阻挠她嫁给李慕则，又迟迟不曾提起李慕则同那舒婉的龌龊事，想起他日复一日亲手为她爹采药、煎药，从来不假借他人之手，想起较之上一世来，他对她微妙的态度转变，比如，刚开始总是尽可能地避免同她独处……

贺千妍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透过车帘的缝隙，惊愕地瞪视着男子高大挺拔的背影。

须臾，她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倾身掀开了隔着他二人的那道帘子。

“萧劲……”

“啊？”

“你……你信不信，今生前世之说？”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萧劲吓得大手一抖，下一刻，他便心慌意乱地勒住了缰绳，猛地回头看她。

目睹那双时常含笑的桃花眼里此刻正写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贺千妍突然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

“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认识我？”她磕磕巴巴地问着，看着他和她一样，顷刻间瞪圆了两只眼珠子。

“我……你……你……难道你……”萧劲感觉到，自个儿的舌头已经出现了打结的倾向，他很想把话说清楚，奈何“你”了半天却仍然没能“你”出一套完整的说辞来。

然而，就是他这副瞠目结舌的样子，却已令贺千妍心中了然。

“你也有前一世的记忆，对不对？那个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对不对？”

女子终于把话完完整整地问了出来，并看着男子讷讷地冲她点了点头。

电光石火间，贺千妍往后一仰，身子瘫软在车壁上。

几乎与此同时，难得发懵的萧劲也总算缓过劲儿来。

“你……你真的有那段记忆吗？”

他结结巴巴地反问于女子，得来了她默默的一颔首。

天哪……早知如此，他何必辛辛苦苦地瞒她这么久！

萧劲忽然有了一种白费力气的懊恼感。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偏偏这个时候，贺千妍还冷不防坐直了上身，皱起眉头出言责怪，叫他顿觉比窦娥还冤。

“我怕你不信啊！这么怪力乱神的东西！”萧劲脱口而出，满脸苦大仇深。

这话倒是不冤枉人，若不是她保有上辈子的记忆而亲身经历了这一场重生，怕就算萧劲把心窝子掏出来给她看，以她当初对他固有的认知，也只会以为他是在拿些荒诞的谎话来忽悠她。

想到这一点，贺千妍的脸色也缓和了些许，继续听着萧劲又着急又憋屈地为自个儿辩解：“天晓得其实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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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到一半戛然而止，须臾，哭丧着脸的男子就冷不防哑然失笑。

然后，他看到贺千妍也神色一改，微锁的秀眉倏尔舒展开来，她情不自禁地咧开了嘴，对他会心一笑。

“闹了半天，咱俩是老乡见老乡啊……”

“是啊……这么有缘分……”

时隔一年有余，绕了一大圈的两个人终是在无意间揭开了一桩天大的秘事，贺千妍总也绷着的那根弦竟不由自主地松了下来，令心中真实的感慨这就自唇瓣吐了出来。直到本是说笑的短短一语入了彼此双方的耳，见男子遽然一愣的她才蓦地意识到什么。

一男一女不约而同地面露窘色，又十分默契地移开了定在对方脸上的视线。

真是的……今时不同往日，她……跟他扯什么缘分不缘分嘛……

暗怪自个儿这张嘴也是个没把门的，贺千妍作了几个深呼吸，勉强定了定心神，为扯开话题而扯开话题：“你是不是知道我死了之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