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是个女娇娥
作者:Further | 分类:言情 | 字数: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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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夏怀琳番外
《姜史·外戚世家》载:“夏太后, 云都人也,父高帝太尉夏思成,母昭之何氏女, 太后素貌美多才, 深得帝爱。初, 何氏梦有凤衔玉入怀, 翌日诞太后。长宁元年入宫, 封怀昭仪,入主永延殿。长宁三年诞文帝二子,即明帝。长宁十一年遭宫变, 文帝遗诏立其为后。后转张氏于永延殿,共享其尊。元烈十三年, 未央宫变, 囚明帝常后及常后母任氏与殿中, 扼杀常黎将军。百官弹劾上参,明帝收权, 拘其于永延殿。元烈二十六年病逝,同文帝、张后合葬泰陵。”
人们能从史书中读到的夏太后,除却后半生唯一的劫难,这一生也算是和顺无灾的。他们无法通过寥寥几句就去体会一个人的人生,也无法深切地去感同身受, 去经历那些痛彻心扉。
明帝登基时才九岁, 夏太后垂帘听政, 把持朝政十三年之久, 朝中曾有一度只知太后不知皇帝。元烈十三年, 姜国第三位帝王尹郁文已经二十一岁了,而夏太后也已到了不惑之年。她十八岁嫁于尹绎川, 深宫中的二十二年,将她从一个烂漫的少女消磨成一个冰冷的弄权者。
“娘娘,皇上来了。”彤管又喊了一声。
夏怀琳怔怔地瞧着烛火,还是没有挪动半分。金钗晃动,摇摇欲坠。她一声叹息,抬起手将金钗拿下:“走吧,随哀家……去见见皇帝。”
郁文立在当庭,器宇轩昂,俨然是一个年轻帝王,他负手面对着永延殿的大门,看着殿门缓缓开启,里头的女人低垂着眼眸,淡淡地看着他。
“儿臣参见母后。”郁文微微颔首。
“皇帝好大的阵仗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谋反皇帝来拿人呢。”
郁文笑道:“母后哪里的话,孩儿只是听闻有刺客,特来关心母后。”
夏怀琳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同自己在言语间一来一往,忽觉好笑,她侧了侧身:“皇帝进殿吧。”
彤管要跟上,被夏怀琳挡在殿外:“你在外头候着。”
“娘娘?”
夏怀琳没有过多的解释,转身进了永延殿。
郁文跨入殿中,他环视四周轻轻一笑:“与朕儿时一模一样。”
夏怀琳将屋子点的更亮了些,她端着一盏烛火走到几案边坐下,懒懒开口:“皇帝前来,所为何事?”
郁文眯了眯眼,敛起了笑容:“母后还要装傻?”
“狼崽子长大了,学会对亲娘露獠牙了?”
“呵,母后这个亲娘教得的确是好。”
夏怀琳静默良久,她的声音低沉,还似从前般温柔:“阿娘是你好。”
郁文听见这个自称,心神震动,他别过头去,笑道:“母后当真以为这是为朕好?以亲眷为要挟逼死当朝大将,您觉得这是为朕好?”
“当朝大将?”夏怀琳冷笑,“你难道不知道常黎他的真实身份?你不知道前朝张家到底做过什么?这样的人你也敢用!这样人家的女儿你也敢娶!”
“母后!”郁文大声制止,他已高出夏怀琳许多,站在烛火前,他的整个阴影笼罩着夏怀琳,“母后难道还要计较那些陈年旧事吗!”
“什么陈年旧事!那是国殇!”
“母后今日所做一切,难道全是为了国殇吗!难道没有一丝一毫的私怨吗!”
夏怀琳一惊,眼神躲闪:“私怨……能有什么私怨!”
“母后当真以为孩儿一概不知?当初父皇想赐鸾鸣殿给您,是您自己求的永延殿,做太后以后,也一直居住在此,从未想过要搬去寿安殿,这是为何?”郁文步步紧逼,“当年您射杀姨母,难道也全是因为怕她成为第二个祁连之吗?难道也没有夹杂任何私情吗?高帝二子夺嫡,谁人不知损失惨重,您还要为此而遗祸千年吗?”
夏怀琳眼里含泪,却无论如何也不甘心落下,她抬头与郁文对峙:“遗祸千年?这些年若没有哀家替你把持朝政,替你权衡左右,背负骂名,又怎会有你今日?母后做这些全是为了你啊南儿,母后全是为了你啊!张霖他不能活着,当初张家满门抄斩,他是被程息救出去的,长宁十一年先帝将他召回就说明留他一命也是先帝默许的,先帝他一直都知道张家还有人!他知道……他从未顾及过我的感受,他所在意的只有他的张韵!他召回张霖,就是为了保张韵,就是为了让张韵来对付我!对付我们!对付夏家!我留了张霖那么久,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如今还执意要娶那常皓,封常皓为后,让那张霖做国舅……南儿你听着,永远不可能,永远!”
郁文看着几近癫狂的母亲,眼底一片凄凉,他回身:“来人。”
彤管第一个冲了进来将夏怀琳护在身后:“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来人!都没听见吗!”天子震怒,“太后娘娘执政十三年,积劳成疾,忧思过虑,太医说不再适宜临朝。朕感念太后辛劳,遂撤幕帘,命太医院轮流值守永延殿,直至太后病体康愈。”
“南儿……”夏怀琳气得发抖,“你不相信母后!你以为母后想夺权?”
“朕不日将迎娶常将军长女常皓为后,繁衍子嗣,以续宗庙,到时……母后便可享受天伦之乐了。”
“南儿……母后是为你好!”
郁文头也不回转身出了永延殿:“看好太后娘娘,若有任何差池,唯你们是问!”
“南儿!南儿!尹郁文!”夏怀琳丢下坚持了一辈子的高贵,喊得声嘶力竭,却始终没能换回那年轻帝王的回头。
元烈十三年七月十六,太后还政于帝,退居后宫。同年八月十七,皇帝封先光禄勋常黎长女常皓为后,其母任氏为一品诰命夫人。次年三月十五,任氏病逝,与常黎合葬。元烈十四年,常后诞下皇长女尹焘,十六年,诞皇长子尹洵,十八年,诞二皇子尹泠,二十一年,但四公主尹熙,三十年时,又添了最小的一位公主尹熹。
帝后鹣鲽情深,朝野无不称颂,甚至传为了四国美谈。女子都希望能有皇上那般情深的丈夫,男子都渴求有皇后那般贤良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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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太后是在元烈二十六年薨逝的,安详地躺在床上,手里还攥着一个银镯子,面上有笑,走得不痛苦。
皇后操办太后娘娘的丧事,朝上的大臣们也纷纷谏言,要让皇上节哀。可他们上朝的时候,并未看见皇帝的脸上有任何不妥的神色,便面面相觑,将规劝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太后逝世,皇帝似乎并没有很伤心,照样上朝批折子。可只有皇后知道这沉默的背后,是多深的痛苦。
秋夜总是有些凉,郁文将折子全部搬到了温室殿,让常皓也同他一起搬过来。常皓一边磨墨一边抬眼瞧他,瘦了,短短几日,瘦了一圈。她搁下墨,起身要走。
郁文忙抬头问道:“去哪儿?”
常皓笑回道:“臣妾饿了,想着皇上也当饿了,所以臣妾去煮点热粥来,好不好?”
郁文向她招手:“让下人去,你过来陪陪朕。”
常皓走到他身边坐下,摒退了下人,斜斜地倚在郁文身上,望着他的眉眼,轻声道:“皇上要不去看看吧?”
郁文笔一顿,不说话。
若是寻常妃嫔,肯定吓得连话也说不出,可她是常皓,皇上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
常皓牵起郁文的手,十指相扣:“皇上,母后她的事……您知道多少?”
郁文蹙了蹙眉,问道:“你知道?”
常皓:“母后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臣妾先前带着去探望她老人家,听见她……再同彤管姑姑絮叨以前的事情。”
“以前的事情?”
“就是……当我们还不认识母后的时候,那些事情。”
【“我为什么那么喜欢永延殿,因为我和二哥就是在永延殿认识的。我小时候第一次进宫,那个时候你还不在我身边呢。我第一次进宫迷了路,走来走去,溜进了永延殿,那个时候永延殿没有人住,阴森森的我害怕,我就哭,我的哭声……就把二哥引来了,他安慰我,劝我,可怎么说都没有用,我甚至把他当做了鬼怪,来索我的命的。他就给我讲故事,将各种各样的故事,我如今只记得步步生莲了。所以我让他们将永延殿的地砖全数雕刻出莲花的模样……我也要步步生莲。”
“二哥……二哥他对我真是好啊,自从那以后,他就经常来看我,有时还笑话我是个小迷糊,我就生气,我一生气他就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后来我就知道只要我一生气就有东西拿,我便演戏给他看,你说他怎么那么傻呢?为什么别人都说他聪明,只有我觉得他傻呢?每次都上当,每次都被我敲竹杠……”
“后来……后来,林家没了,兮霏没了,我多伤心啊……彤管我那个时候多伤心啊……我每日跑到林府去哭,又一次哭得累了就睡了过去,害得整个夏府出动满城找我……是二哥……是二哥他找到的我,没有人能猜到我在哪里,他却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答应我以后每年都陪我去看兮霏,每年都去……可如今还有谁陪着我?还有谁?”
“她张韵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有尹绎川陪着她,那我呢?郑云烟能与宁王合葬,那我呢?当初二哥身死,我看着他的棺椁从我面前经过,我甚至不能为他痛哭一场,我甚至……连他的未亡人都不是……我只能葬在皇陵和张韵争抢一人,可我愿意吗?我愿意吗?我稀罕吗?我连死都不能和二哥在一起……我谁都没有了,我谁都没有……”
“我抢了张韵的太后之位,抢了他儿子的帝位,我还杀了那么多人……我孩子恨我,我丈夫怨我!我夏怀琳……我夏怀琳……”】
常皓学着夏太后的语气将这些尽数说了出来,身边的帝王浑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皇上……母后她在年少时,也是名动京城的少女,她也曾做过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梦,只是她后来有了孩子,有了家族的责任,她不得不如此。”
郁文转过头看向她,郑重问道:“你不怨她吗?”
常皓靠在他的肩头,轻声道:“曾经恨她,可如今……更多的是原谅与怜悯。臣妾只希望皇上不要留下遗憾,去看看吧,过了头七,便要下葬了。此生,是再也见不到了。”
郁文叹了口气,拉着常皓起身:“我们走吧,去见母后……最后一面。”
灵堂烛火通明,高僧还在诵经,为灵魂超度。
帝后二人站在堂外,郁文呆呆地望着里面,不敢靠前。
常皓扶着郁文的手臂,柔声道:“臣妾陪皇上一同进去吧?”
郁文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宽慰笑笑:“无碍,朕一个人进去,你先回去吧,夜里凉,别冻着。”
常皓朝他笑笑:“是,臣妾告退。”
她并未直接走,她立在外头,看着皇帝一步步走进灵堂。
母子未见已是十三年。
常皓忽然想起自己儿时第一次见夏怀琳时的场景。
那时,这个女人还是雍容华贵、丰姿貌美的,她扇动了睫毛,垂着凤眸,浅浅一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也是在这永延殿前,也是这样的时节,可谁能想到,这一转身,她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而那个女人现在却躺在那棺椁里。
岁月从来不饶人。
常皓轻轻叹气,她转过身去刚要走,却听微风轻响:“你叫什么名字?”
她惊愕回头,却在那一刻看见,万人之上的君王跪在了灵前,渺小的如同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