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三四壶酒入了肚，这酒酿乃是神界珍品，至少在神树下埋了十几万年，饶是沧洲酒量惊人，思绪也有些混乱迷茫。

旁边司命劝了几回，她却只是两眼空旷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就随她去了。

不过，宴会到了中途，时卿却以身体不适为由先走一步，众神知道他不喜热闹，自然没有多说什么。

沧洲见他离去，眨眨眼，也以醒酒为由头跟了出去。

不能再让他跑了，要把他抓住……

沧洲出了神殿，却不见时卿踪影，在外寻觅了一圈，才在花林旁找到他。

神殿外的凤凰花开得正好，艳得如火一般燃烧，他负手背对着她，衣袂纷飞，惹得花瓣垂落，不显媚俗，反而自成一番美景。

沧洲眸子更暗了，似是翻涌着什么不可言说的暗流，压着心头郁气几步上前，却又克制地在他身后停住。

“时卿战神。”

她还是极有边界感地说出了这个称呼，只是过于直接的眼神彰示她内心并不平静。

时卿回头，目光在她脸上凝了一瞬，又很快重归虚无，只颔首道。

“沧洲上神。”

沧洲听到他亲口说出自己的名字，嘴角滞了滞，扯出一个虚伪的笑容。

“战神记得我的名字？”

“同为神明，我自然知道。”

他声音也轻，不带有什么感情，只是在叙述一个客观明显的事实。

“那你可还记得，凡间我们曾有过五年之缘？”

沧洲演不下去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时卿，像是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不易察觉的情绪，一字字缓缓问道。

“凡尘之事久远，已记不大清了，既已飞升，更应舍去凡尘杂念。”

记不大清……杂念……

深陷其中不可自拔的人只有她，而另一个人早已忘记，甚至，那些都成了杂念，都成了他成神需得扫清的阻碍吗？

沧洲眸中黑云翻涌，表情隐隐变得奇怪，朝着时卿走近了几步，两人距离极近。

时卿眉头微微皱起，似乎觉得她有些失礼，但没有避开，只是漠然看着她。

沧洲此刻已无心再为那些礼数克制，死死抓住时卿的肩头，垂着头，半晌才从嗓子里闷出一声轻笑，似乎只是随口问道。

“当真记不得了？”

时卿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要将她的手拿开，闻言一顿，嗓音清冷回道。

“记不得。”

又是一声低笑，声调奇怪地扬起，似乎听到了什么格外让人愉悦的话。

时卿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来，垂眸一看，身前人的脸色太过诡异，简直像要入魔似的。

他目光一变，手指捏诀，似乎想用灵力打退沧洲，却只觉得浑身一软，倒了下去。

沧洲收回捏住他肩膀都手，转而扶住要倒在地上的他，又面无表情把他藏进袖子里，大步走了出去。

这两人都是随心所欲的性子，提前从宴会上离开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众神并未理会，继续欢声笑语。

*

时卿醒来的时候，一片寂静，他躺在缺海旁自己的居处，像是今天的那些都是一场梦。

他茫然地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眸，看着上方的屋顶，似乎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回来。

顿了几秒，他掐了掐指尖，从床上起来，是沧洲把他带回来的……

可他明明设了结界，她又是如何得知自己住在此处，她现在……是走了吗？

时卿坐在床边，没有动作，似乎是在思索什么，直到传来推门的声音，外面的阳光倾泻进来，洒在他身上。

沧洲背光而立，浑身都像被染上了一层金光，一身红裙，唇角勾起，明艳得像要把人烫化。

那双眸也全是不达眼底的笑意，只在表面浮出一点暖意，更深处的，则是混沌无序的扭曲和黑暗。

时卿只短短晃神，随后恢复了疏离，被这样冒犯，依旧面不改色，只淡淡道。

“攻击战神，私闯战神居所，这些都足以让你遭受神罚，你何苦如此。”

沧洲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走了进来反手掩上门。

“战神大人身体不适晕倒，我将你送回了居处，大人非但不感谢我，反而还要妄自揣测我，让我遭受神罚，好狠的心。”

她直接坐在时卿的床侧，甚至挨着时卿的手臂，她能感觉到他的手臂肌肉紧绷，想要起身，却被她一把拉住。

沧洲不是战神，但时卿此时却完全不能挣开她的手，他心里一惊，果然，脚踝上多了一圈流动的金光，衬得他皮肤白如凝脂。

是缚神咒，能让神族失去灵力的咒术，而且，这是施咒者灵力更高的情况下才能使用的咒术。

时卿神色完全冷了下来，转头问她。

“我们无冤无仇，上神为何做出如此小人行径？”

沧洲感受着他越发疏离的态度，和脸上隐隐愠色，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加愉快。

“大人莫气，我不过是想同大人叙叙旧，谁知大人竟不记得那些前尘往事，我只好用这种方法来替大人好生回忆一下。”

“凡尘之事，何必执着？”

他反而垂着眸，不挣扎了，只轻声放下这句话，眉目皆是冷淡。

沧洲此刻更加坚定他一定还记得，只是不愿和她提起，只觉可笑，于是自顾自说道。

“你让我不要同他们纠缠，也不要报仇，可我没听你的。我把他们的手脚一根根剁碎喂了狗，让他们流了整整三日的血才死。谁让他们把你从我身边带走，让我找了整整七世才找到你。”

时卿眸光闪烁，似乎是被她报复的手段惊住，却还是抿着唇，什么都没说。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可你成了神，却不曾来见我一次，他们都想欺负我，我只好把他们全部杀了。我现在很厉害了，如果你晚一点遇见我，我一定可以保护你。我这七世，每一天都在想你，你想我了吗？哥哥。”

沧洲的口吻带着点撒娇和抱怨，似乎还是曾经那个小女孩，和他讲着拳场里发生的那些事。

只是如今的她，话里包含的那些漫不经心的恶意，却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