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错
作者:莫失莫妄 | 分类:言情 | 字数: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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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哀霜
洛河北际荒草密,孤坟独塚寒鸦啼。春心离落香玉陨,世人谁解亘古凄。——题记
秋意沉,日落渐灰天向。
冬未至,气色却渐渐寒了。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要比往年要早,也似乎比往年更加寒冷。
昨夜下了一场雪,雪很大,积雪很深,直至今日曙色透霭,那雪的落势才稍稍小了一些。
洛阳城因此披上了一件银装素裹,昔日的繁华昌盛似乎一夜间被埋没在了漫天飞雪里。
洛阳城是冷清的,北国的土地都是冷清的,人心被冰封雪藏,因为没有人愿意去将它融化,所以冬天才会很冷。
城南有一条官道,早些时候这条路上的行人络绎不绝,只是今日因为大雪的缘故而变得罕有人踪。
清晨,雪还在下。
天色灰暗,北风朔漠,寒冷砭骨,道路两旁尽是华叶落尽的杨树,树影诡谲,一直延伸到视线尽头,终被黑暗淹没。
一阵寒鸦凄啼从远方树林中传荡而来,为这可怖的景象再添一抹异彩,声音不长,顷刻间,便无声无息了。
天地间一片肃杀,唯独风在哭泣!
驿道南端的夜色仿佛被什么生生撕裂,现出了两道模糊不清的影子。
马蹄踩在新雪上发出“吱吱”的声音,枝头树梢上沉睡的露珠被吵醒……
柳杉身穿十分厚实的缎袄,头戴貂皮绒帽,走在前头。
霜,她身披雪白色的狐裘大氅紧随其后。
黎明前的时刻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霜在内心深处是不希望柳杉这么早离开驿站的,因为近日以来他的病情似乎又加重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她了解得到他重回故地的欣喜与感伤。
霜默默跟在柳杉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从未游离。
一阵风吹来,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花香。
他挽着马缰的手陡然一紧,停了下来,他的目光一闪,轻轻嗅着那一丝香味,捕捉着脑海里一些零碎的画面。
雪花纷扬飘洒,落在他的肩头、袖间、心上,宛如许多年前的那场花雨一般。
这思念刺破时间、空间、轮回的阻隔,激荡在这片天地间!
青荷湖——翠草招摇,杨柳扶风,那婉约,如同……丽人在岸,水绿云裳,绛花罗裙,那般出尘,那般清丽、那般高雅!
霜的脸颊涌上一抹担忧,她示意马儿,悄悄向他靠了过去。
他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嫣红,手扶胸膛,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其表情痛苦不堪。
霜的心猛然作痛,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心神倏然不安起来。
忽然,柳杉的身子一歪,从马背上一头栽下。
地上积着尺许厚实的积雪,像是一层棉花铺在地上。
霜的身影一闪,下一刻,她已出现在了柳杉身旁,形如鬼魅。
“呼啦”
狐裘大氅贴着雪地一扫,雪末纷飞。
柳杉躺在狐裘之上,头倚在霜的怀里,紧阖着双眼,面容沉静,似是睡着了一般,只有他嘴角挂着的那道血迹显示着他内心沉痛的创伤。
天色空明,白雪纷飞,虽值正午,却无暖意。
洛阳城中,一处不起眼的小院。
霜,静静倚着房檐下门栏边的一根柱子站着,眼睛紧盯着大门,神色有一丝焦虑。
忽然,小院前那扇灰色的简陋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霜的目光猛然一凛,已不见了半分情感。
一声清叱,伴随着一道寒光暴起,天空中的雪花骤然紊乱,霜的身形甫动,似已化作了一片白雪,向门前卷了去。
漫天白雪被剑气狂暴绞碎,剑风过处地上的积雪纷纷扬起。
门外的人一步踏入院内,还未来得及弄清状况,便先感到了一股彻骨寒意袭来。
巫的瞳孔骤然一缩,之后,毫不迟疑,右手一抖,袖中掉落出一件碧色玉骨扇。
他闪电般地伸手抓住,“呛啷”一声抖开,迎着寒风一挡。
“叮”
一声脆响,霜的剑势一顿,却不曾变招,反而向上顺着扇面划去,犹如一条有灵性的银蛇往对方脖颈缠去。
巫的心尖一颤,心想:“这人好阴毒的剑法。”
霜的剑招变化之快、之奇、之绝世间罕有人能及,但巫却是个例外。
只见他捏着玉骨扇的五指猛然一紧,劲力喷涌,架起玉骨扇狠狠一撩,想强行震开来剑。
霜暗自冷笑,长剑去势微微一偏,剑锋滑过扇骨边缘,看似平淡无奇地递出,只是一瞬,便将巫的整条右臂绕住。
巫的身体陡然僵硬,仿佛全身的血液已经冻结,虽然他穿的不多,但在大雪天里仍不觉得冷,只有此时一股由灵魂深处产生出的冰寒之感紧紧压迫着他的神经。
他相信,只要自己敢再乱动一下的话,眼前这个冷若冰霜的师妹,完全有可能削下自己的右臂。
巫看着面前如五年前一般美丽清纯的霜,眼中有着浓浓的惊惶。他虽与她曾同门学艺两年,但关系交情却并不很厚,再者:他冷酷,她无情,两人并非多愁善感的善男信女。
虽是同门,感情却平淡如水。
巫的眼睛眯了一下,他从霜的晶眸深处,隐约看到了一些东西。
他冷笑道:“五年不见,你似乎成长了不少,看来现在的你已不是曾经的那个冷酷无情的少女了。”
霜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沉声道:“帮我救一个人。”
巫闻言,一怔,感到非常惊讶,但随即又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不知道我的宗旨么,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巫医”只杀人,从不救人。”
霜阴恻恻道:“这个人你必须救。”
巫沉默了,脸上的笑意有增无减,这一刻,他忽然感到原本无懈可击的她,现在也有了弱点。
只不过,下一秒,他的笑容已然僵硬。
右臂上传来的压力宛如勾魂的锁链,他的额角浸出了冷汗,“绝情”剑绕着巫的右臂缓缓游动,削铁如泥的剑锋轻而易举地割开了他的衣袖。
巫的眼神霎时便被恐惧充满,他嘶声叫道:“好,好,我救,我救。”
霜抬起头淡淡瞟了他一眼,豁然回剑,脚尖点地一转,“绝情”便绕在了腰带之内,此间,她衣袂翻飞,长发飘舞,就像跳了一支舞。
看着霜步入屋内,巫深深舒了一口气,抬手将额上的汗水抹干,踌躇一番,也跟了上去。
屋内相比屋外要暖和得多,窗户已经被帷幔遮住,屋内点着几十枝蜡烛,红泥炉子上炭火烧得正旺。
柳杉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霜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
男人脸色苍白,嘴角却勾勒着浅浅的微笑,似乎在做着一个甜蜜的梦。
霜看呆了,那里还有先前的半分冷厉,此刻的样子俨然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懵懂少女。
她总是分享着他的噩梦,却忘记了自己的痛。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窄隙,巫侧身跻进房中,之后顺手将门掩好。
他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碗药,药液有些黏稠,颜色鲜红似血。
霜的脸色又变为了冰冷,方才的温柔深情已经完全敛入心底,她就像一朵雪莲,只为柳杉一个人绽放她的绝世光彩。
霜接过汤药,放到鼻前嗅了嗅,接着她的秀眉便紧蹙了起来,厉声道:“这是什么药,能喝么?”
碗中的汤药不仅看起来颜色古怪,而且闻起来更是飘着一股冲鼻的幸香,令人头晕目眩。
巫面色不改,依然那副阴恻恻的冷笑着“这药虽然看起来并不像平常药物那般的色泽气味,但我却敢保证,它对这位公子的病有奇效。”
霜的目光紧盯着巫,其脸上似乎笼罩着一层寒霜。
巫被她看的心里只打颤,笑容也僵硬了许多。
他喉咙动了动,颤声说道:“真的,这碗药是我用八十三种珍稀药物熬制而成……。”
他的声音促然而止,霜抬手示意他闭上嘴。
知道此时,巫脸上那副气急败坏的表情才缓缓化为平静。
霜端起药碗,捻起瓷匙,仔细将药搅匀,她不去看巫一眼,而是走到了床榻边,进入帷幔,坐在床沿。
她手在搅拌着汤药,眼睛却盯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柳杉——他的脸色非常难看,煞白如纸,她闭上眼,不忍再看下去,脸颊皮肤微微搐动,有一些痛苦。
霜睁开眼,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她舀起一匙药,先放到嘴边吹了吹,之后才温柔地送到他嘴边。
他病得很重,意识很沉,以至于霜喂到他嘴边的药大部分都顺着嘴角又流了出来。
她愣了愣,眉头皱地更紧了,低头看了看碗中大半的汤药。
她微微一笑,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一咬银牙,喝了一大口药。
她深情地望着他,双手抚着他的肩膀,慢慢俯下身躯,及腰的长发宛如黑色的瀑布垂下,遮蔽了她绝世的容颜。
她的唇紧贴着他的唇,口中含着的那种即辛辣又苦涩的药物被一点一滴送进他的五脏六腑。
她的脸涌现出一抹妖娆的嫣红,胸膛静静地起伏,口中低低地喘息,紧阖着的眸子上长而弯的睫毛抖个不停。
这个动作她重复了多次。
碗里的药已空了。
黄昏,寂寞而安谧。
雪已住。
金色的余晖均匀地泼洒在雪地上,迷离焜黄。
古灼的光辉斜斜穿过窗纸、帷幔还有如烟雾般的空气映在柳杉的脸上。
他的眼角挑了挑,随后便睁开了眼睛。
他一眼就看到了,正趴在他身上熟睡的霜。
她一脸的疲惫,眼角紧兑,眉头微蹙,神态有一丝慵懒,但更多的却是忧愁。
她到底在担心着什么呢?
柳杉轻轻叹了口气,心里感到十分歉疚。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脸。
但他的手还没触及到她粉嫩的肌肤,她却敏感地睁开了眼。
两人都是一愣。
柳杉促狭地笑了,“对不起,我……”
霜的眼圈一瞬间就已经通红,不待他说完,便一下扑进了他的怀里。
柳杉紧紧抱着霜,就像以前紧紧抱着青儿那样。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怀中的女孩是那么柔弱、那么瘦小、那么可怜。
他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自己要用一生来爱她、呵护她、照顾她。
他所欠下的情,这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了,或许只有与她相伴,自己心里才会好受一点。
一个男人,并不是每次面对着深爱自己的人,说一句“对不起”就能把责任推开。
她若真的爱你,便不会在乎你是俊朗还是丑陋,是贫穷还是富有,更不想听你的花言巧语、海誓山盟。
其实女人真的很单纯。
翌日,黄昏。
洛阳城北。
一座孤坟坐落在一片梅林外。
是青儿的坟。
雪还未化,西风吹得梅花满地。
柳杉跪在碑前,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冰冷的墓碑,他的眼泪掉在雪地上,击出一串融洞。
霜挽着竹篮,一扬手,漫天纸钱,纷扬飘飖。
尘覆蓝楼,玉帘寂清秋。妆奁缺旧镜新锈,滨州绕庭单栖鹭。忆逝人,燎熏炉,尚存一丝芳度。
温香歌坊,贪欢醉一宿。梦花游吟红尘间,此生最恋是何处?袭白素,驻墦头,寄情两片天暮。
柳杉从怀中摸出一本词集,丢到火堆里,顷刻间便化作了灰烬。
他站了起来,将脸庞的泪痕抹干净。
“我们走吧。”
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走过来拉起了他的手。
夕阳西下,一阵和煦的风拂过梅树的枝翘,娇柔的蓓蕾悄悄的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