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昼都。

在[大佛母寺院]的伏灵殿中。

身披僧侣长袍的红姥姥盘腿坐在蒲团之上，枯瘦的手指拨动着一枚枚似人头铸成的活念珠。

每当人头念珠被老人的指尖拨动。

那颗人头就会露出一副极度痛苦的表情。

此刻的红姥姥。

正在对着神台上的大佛母坐像念经祈福。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来看过大佛母像了，也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不曾为他人祈福过……

“所以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红姥姥背对着跪在身后的乔幼凝，清朗的眸子看着一点都不像是老年人，身上的僧袍隐隐透着一丝血腥味，那是之前在圣山染上的。

“对不起……”乔幼凝弱弱地低着头道歉，但眼中却看不出丝毫悔意，反而有一种怯懦的坚定。

因为她并不后悔自己在圣山里做过的事，甚至还有那么一分半分的庆幸自己出手够快，否则……

“对不起？”

红姥姥猛然转过脸来，苍老慈祥的面容上，是一种极度不满的表情。

乔幼凝本以为她是因为自己做出了这种事在生气，可实际上老人生气的点却是另外几个。

“既然选择杀人，那就不要后悔，杀都杀了还后悔什么……”

红姥姥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个字都显得语重心长，像是在给孩子刚做完的作业进行修正。

“你该后悔的是没把事情做干净，如果不是我及时去帮你收尾，伱留下的那些蛛丝马迹一定会被那几个老光头给发现，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说罢，红姥姥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因为她也不明白自己的乖徒弟怎么会暴起杀人。

而且杀的还是寺院内部的同修，是与她同辈的那几个天之骄子。

“你为什么要杀‘海伦’跟那几个废物？”红姥姥颇为不解地问道，“你应该知道‘海伦’跟你一样，是被佛母眷顾的孩子，与你一样都是我们寺院的佛眷女，还有那几个号称罗汉转世的……你们有什么不可调节的矛盾吗？”

乔幼凝低着头没有作声，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们得罪你了？”红姥姥试探着问道。

乔幼凝摇摇头，但想了一下，又点点头。

“能跟说他们是怎么得罪你的吗？”红姥姥追问道。

在红姥姥的记忆中，自己的这个徒弟就是标准的闷葫芦，尤其是刚被带入寺院修行的那段时间，她几乎不会向任何人吐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更不会主动与人交流，常常一个人待在寺院的角落里发呆。

偶尔也会有人去找她麻烦。

就譬如早她几年加入寺院，年轻一辈的那些僧侣。

但也没见她因此生气过。

通常都是她不搭理那些蠢人，既不生气也不放在心上，另外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又开始发呆。

直到她获得佛母的眷顾。

觉醒了寺院中最隐秘的序列。

从那时开始，她的性格就发生了剧烈的转变，但不爱惹是生非，不愿与人发生冲突，这两点倒是没有变过，所以红姥姥也经常骂她是个软柿子。

正因如此。

老人真的想不明白，这么一个好欺负的闷葫芦，又是怎么突然想到杀人的？

而且杀得还是如此干脆利落。

连那些人的尸首都被她以“大愿力”彻底分解，丢入圣山中成为了佛母的养分。

不过思来想去。

红姥姥也只觉得那些人死得其所。

搞不好就是她们在私底下霸凌自己的乖孙子，欺负得太狠了所以才被她杀了。

毕竟泥捏的菩萨都有三分火气，就算乖徒弟的脾气再好也不代表她能一直隐忍……

“他们是不是又欺负你了？”红姥姥再度问道。

“姥姥，我能不能不说啊……”乔幼凝可怜巴巴地望着红姥姥，眼里透着一丝祈求，因为她真的不想骗这个老人。

“叫师父！”

红姥姥板着脸很不开心，但见乖徒弟都这么说，她也只能叹气。

“不想说就不说吧，反正姥姥相信你是个好孩子，杀他们肯定是有原因的……”

从某个角度来说。

乔幼凝与红姥姥的关系更像是奶奶跟孙女的关系。

那种无条件的宠溺与偏心几乎都刻在脸上。

简直就像是陈伯符与陈景的翻版。

而且在现实世界。

乔幼凝身边从未出现过一个愿意无条件相信她的长辈，更没有那种愿意对她偏心去照顾她的长辈。

红姥姥，是第一个。

所以……乔幼凝不愿意骗她。

不能回答，不好回答。

那就直接不说。

就譬如现在。

“你啊，就是一个闷葫芦，问你什么事都不想说。”红姥姥长叹了口气，有种类似于不被孙女信任的感觉，表情有些失落，“问你为什么杀人，你不想说，问你是不是被欺负，你也不想说……”

说着，红姥姥摇了摇头，对乔幼凝的性子表示一点办法都没有，在寺院里简直就像是一个异类……

众所周知。

得到佛母眷顾获取恩赐的人，都会被激发隐藏在心底的各种欲望，毕竟像是她们这种佛眷女就是在修欲。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想爱就爱，想恨就恨。

想杀人那就去杀。

无限制放纵心里的欲望便是一种修行。

可乔幼凝呢？

红姥姥记得当初她第一次接受佛母的恩赐，觉醒了自身的序列，然而却只是在性格上稍稍出现了一些转变，至于其他的变化倒是不大。

这曾经让红姥姥极度费解，甚至都怀疑她是不是觉醒的时候出了什么岔子。

难道她心里就没什么欲望吗？

“圣山的事，烂在肚子里，以后谁问都别说。”红姥姥拨动着手里的念珠，不动声色地嘱咐道，“你就装不知道那些人去哪儿了，明白么？”

“明白。”乔幼凝乖巧地点头。

“如果有人来查……”红姥姥皱起了眉头。

而就在这时。

寺院中忽然钟声大作。

钟声极为诡异。

起初只似金铁交击，铿镪顿挫，之后便是节奏无序，那种类似金属撕扯的声音，犹如万鬼哭嚎般凄厉，让人听着就不寒而栗。

“难道他们发现了？！”红姥姥猛然起身，如临大敌地喃喃道，“不是有什么大事，他们是不会敲这口钟的……我们出去看看！”

来到伏灵殿外。

红姥姥与乔幼凝顿时就知道了敲钟的原因。

不是因为东窗事发。

而是因为天空“碎”开了。

“深空……”

红姥姥并没有察觉到乔幼凝略显雀跃的神色，只顾着盯着天空中那一个个不断延伸的巨大漩涡。

“看来那个复苏者又进了一步……说不定黄王的权柄已经被他拿稳了……”

“嗯嗯！”乔幼凝疯狂点头表示好开心。

“不过……他变得再强也无所谓……至少现在还是很安全的……”

红姥姥带着乔幼凝又走回了伏灵殿中，看似平静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而且相比起我们，该难受的应该是永夜城的那帮修道士，毕竟他们可是把那个复苏者给得罪死了……”

“姥姥，以后我们也要去对付那个深空复苏者吗？”乔幼凝忽然问道。

红姥姥愣了一下。

虽然她不打算骗乔幼凝，但给出的回答却还是有些模糊。

因为有的答案，她也没有拿到。

“长老们为深空复苏的事讨论过不止一次，起初大家还准备与永夜悬空两座城市合作，打算一起联手除掉那个深空复苏者，但后来几次的讨论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