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常秉年。

其实我一开始没名字，我没爹没娘，从有记忆起我就是个孤儿，常欺负我的二胖说我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我七岁的一天，半夜下了很大的雨，导致围绕村子的全山塌了。我因为被二胖他们骗进陷阱，而侥幸躲过一劫。

等我好不容易爬出洞，回到村子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村子原貌了，映入眼帘的只有泥土。

空气里还弥漫着雨腥味，我哭了，这是我生活七年的地方，这里有我很多的记忆，尽管并不是特别美好。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隐约听见了有人叫我，我立马回头，发现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腰间别着一把长剑。

她年轻，却容貌惊人。

像是一个神。

“喂，你能不能不要哭了，真的很烦哎。”

她话一出口，我瞬间从神界回到人间，想和她辩论，却因为哭的太厉害，一下子说不出来话。

或许是我的样子太可怜了，她走到我旁边。

她的身上有种温柔的力量与特质，我浑身轻松许多。

“天意难违。”

她像是在安慰我。

天意难违，那为什么我还在？

我心里发问。

“因为你心善，所以命长。”

她像是能看懂我的心，解答了我的疑惑。

“那他们呢？”这一次我问出了声。

“天命吧，世间一切都有因有果。”

“命长……”我努力顺了顺气，“真的是好事吗？”

如果活着没有意思，那还不如死了。

“大概吧，谁知道呢。”她说的很是不在意。

“你去哪？”我见她要走，急忙跑着问，结果被碎石绊倒，在她转身的时候，恰巧抬起脏兮兮的头。

虽然我才七岁，但也知荣辱，在这么好看的人面前丢人，让我羞愧难当。

“不知道。”她倒是认真思考起来。

“我能跟你一起吗？”我小心翼翼的发问，心里忐忑不安。

“随便。”她随口一说，就像是在说今早吃饭了一样。

于是我便跟着她走了。

我们赏过大雪，路过河川，穿过山岭。

“你叫什么？”

她刚在泉水里沐浴完，赤脚落在溪水里嬉戏，人坐在青石，正吃着我为他采的果子。

我愣住了，我跟她八年了，她竟不知我叫什么。可一细想，又笑了，我活了十五年，不是也不知道自己姓谁名甚吗。

“我没有名字。”

“哦。”她咬着果子，我想那是甘甜可口的，因为她吃的很快，像极了怕我同她抢。

“常秉年怎么样？”她突然又开始说话，一边咬着果子，我知道她是同我说话。

我说。

“好。”

我很喜欢跟她在一起的感觉，让人很舒服，似乎人世间所有的痛苦都没有了。

秉年，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们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我问过她。

命长真的是好事吗？

她当时回答的模棱两可，如今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应是不知道。

如今知道答案，所以说了。

命长是否真的好，她不知道。但她认为，我应该自己掌握自己的长久年岁，所以叫秉年。

但为何姓“常”，我没追问。

她很简单，喜欢美景，喜欢喝酒，喜欢吃，喜欢银子……总而言之，她的性格与她的气质不符。

我们回到了当初相遇的地方。一日，我去给她买糕点，当我回来的时候，她依旧保持原本的姿势，看着一家私塾没动。

“怎么了？”我把糕点递给她。

她咬着糕点道：“明日你去读书吧。那样每日回来之时，就能给我买绿豆糕了。”

“可我没有银子。”

我知道她是不会教我，所以让我回来，让我读书。

她就是这样，不会的不会承认，总是拐弯抹角的，不过，还挺可爱的。

“我也没有。”她轻叹一句，“银子太难赚了。”

“好。”我答应她了，并说，“以后我赚银子养你。”其实，这八年便是如此。

她顶多帮我打个野鸡，抓个鱼。

“好。”她笑眯眯的咬着糕点，像只高贵的猫儿。

春三月，先生有私事，我下学早，买好绿豆糕，又买了点她爱吃的零嘴回去。

刚走到林子，就见她与一名黑衣男子对峙。

那人身材高挑，手握一把黑色长剑。

“好狗不挡道。”她说。

“别这么小气嘛。”他笑着说，声音如山间二三许清风，好听至极。

“赔我。”

我估摸着是这人碰到她东西了。

“好。”那人很爽快。

他答应，她脸色才稍微缓和。

“你叫什么？”黑衣男人问道。

听到这，我心脏跳动加速，我突然也渴望知道她的名字。

“常欢，字听欢。”

“在下谢离决。”

我此刻才恍然大悟，原来我的姓氏出自于她。

“常秉年，绿豆糕。”她看向我，说道，

那个自称谢离决的男子回头，看着我也笑起来。

我从来有见过如此俊郎的男子，即使阅过大河山川，无数美景。

那一刻，我想，他们俩绝对是最相配的。

事实证明我没错。

谢离决送给常欢一座山，她取名青山。

我们三个相处的很愉快，谢离决很疼常欢，他人好，我也放心，待我百年后有人照顾她。

不出意外的，我依旧赚银子养着他二人。我也乐此不疲。

我赚了一大笔银子，给她买了身衣裳，给谢离决买了支白玉簪，他们俩笑得很开心，直夸我懂事。

我想我们三个是一家人。

这是应该。

我每日下学，总是期待着谢离决给我准备什么吃食，他摸鱼摸得特别厉害。

“小年，小欢的牙最近很疼，你少给她买绿豆糕。”谢离决把我叫出去烤鱼，偷偷说，“我帮山下农户做了点事，赚了点小钱，你拿去给小欢买冰沙。”

“好。”我答应了。

于是第二日我说，常听欢，卖绿豆糕的贩子走了，于是我买了别的。她一开始很生气，但尝着冰沙好吃就又开心了。

她特别好哄的。

“小欢，我听传闻，云雾山是个特别美的仙境，我们过两日去吧。”谢离决见常欢开心，他也跟着高兴。

哦，原来在我每日兢兢业业去上学之时，他们二人正四处游玩。

不过我相信，谢离决会保护好常听欢的，因为我见过谢离决杀人。满身戾气，杀伐果断，不留活口。这人唯独见常听欢才会温柔体贴。

可一日，没等我下学就突然心脏剧烈疼痛，我感觉到强烈的不安。我不顾先生的叫声，飞奔回青山。

昔日美好的青山只剩满目疮痍。

常听欢站在山巅，我感受到她强烈的怒火。

她红着眼看着我，说。

谢离决骗了她，她讨厌谢离决。

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凄凉与绝望。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常听欢

他们没去成云雾山，再没人叫她“小欢”，为她摸鱼，带她四处游玩。

我心疼她。

不过相处三月，谢离决就已经在我们心里彻底走不出去了。

我知道她不想成神，因为她偷偷和我说过，谢离决无法成神，她想和谢离决一直在一起。所以上天惩罚他们，惩罚整个人间，最后是谢离决一个人替常听欢承受了上天所有的怒火。

其实我很聪明，谢离决说过。

我知道我陪不了她太久，于是我创立了青山派，用他们二人的招式编纂剑谱，我不能修行，但我会育人。我设了守山人，他替我记着青山还有一个大英雄叫做谢离决，他爱她，替我守着青山，守着……我们三个的家。

她不愿再出青山，我留了人，出了青山，偶然得到一件天物——化千镜。于是，我将我认为她喜欢的美景都记录了下来。

后来我三十岁入了仕，在官场风生水起，混了十几年，又去为商。

我虽然年岁不小，但容貌并无老化，想来是同她相处的缘故。

我赚尽了天下的银子，偶然才发现。青山的奥秘，它是一座仙山，能包含一切，变化万千，还是一座金山。

我知道，谢离决比任何人都了解她，连我也比不上。

我又想起了同谢离决的对话。

那时我问他，你从何而来？为甚同我们一起？

他说他不知道自己的来处，但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归处。

他说。

只要我在这个世上有意识，总会被她吸引，奔她而来，她就是我的命，我的归处。

说这话时，他耳朵红透，却又真挚的可爱。

他说起她的时候，总是噙着笑，无比温柔。

后来，我感觉自己快要命终，于是我回了青山。

青山派已经第二代，我没想到自己竟然能活这么久。

我们在山巅重逢，我瞧见她眼眶微红，便笑着问。

“常听欢，你要吃绿豆糕吗？”

我活了三百年，临终前，是她陪我。

她第一次向我分享果子，说这是她亲手采的，我尝了一口，果真甘甜可口，难怪她总爱吃。

可惜，她烤鱼的技术不太好，总是烤糊，我说很美味。其实，我是在骗她，她盐巴放的多，十分咸。

大概是回光返照。我看见了二胖骂我，看见了她坐在溪边啃果子，看见了谢离决捕鱼向我炫耀……

我看着我们三人昔日在青山打闹的样子，落了泪。

意识模糊之际，我看见她落了泪。

谢离决走的时候，她都没落泪，竟然为了我落泪。

我想，谢离决该怪我了，我心疼她。

这个人，是我的母亲、姐姐、朋友、家人、妹妹、女儿……

她陪伴了我一生，而我只是路过她的人生。

如果世间万物真有因有果，那便希望我的死能让谢离决回来吧。

谢离决和常听欢，永远是我最爱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