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鹿鸣陪着秦慧芳在走廊里遛达，听到隔壁病房有人窃窃私语：

“哎你看，刚才过去那个是大姑娘吧，怎么跑到产房里了？现在真是什么都不讲究了，乱了套了！

在早两口子出门也得一前一后啊，你再看现在，一个个还没结婚就腻腻歪歪挎着胳膊，坐个自行车也不老实，还搂着腰，也不要个脸了！”

“老姑，这你就老赶了，人现在南方都这样婶儿的，还有葛街上亲嘴的呢！”

“哎呀妈呀，你快别说了，这也太不要脸了！咋就放着好的不学，净学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呢！你弟弟和他对象葛我跟前儿多咱都老老实实的，敢往一块堆儿凑合，看我不打死他个王八羔子！”

“呵呵，老姑你这么厉害，将来儿媳妇肯定溜溜地听话。”

“她敢不听一个试试！”

“嘻嘻，老姑你这样容易吓着人家，到时候不给你当儿媳妇你哭都来不及。”

“我哭？我儿子有能耐，上杆子的小姑娘有的是！”

邱鹿鸣陪着秦慧芳绕了一圈回来，她朝旁边病房看去，她想知道有着这样一把刻薄尖酸声音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的。

那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正好转过头来，与邱鹿鸣对视了两秒转开了视线。

贺曼姝总说人的长相，三十五岁之前是父母给的，三十五岁后，就是自己修的。

这女人，跟邱鹿鸣冷不丁听到声音就在脑海中勾勒出的样貌差不多少，眼角耷拉，颧骨高耸，眉心有两条深深的竖纹，嘴角也有两条深深向下的括号纹，总之，整个人显得极不好相处。

邱鹿鸣转过头来，秦慧芳的阵痛越来越密集，根本站不住了，只好又回病房躺着。

“哎嘛老姑，她是不是听着咱俩说话了？”

“听就听着呗！”

“你不知道她从小就贼列害，他们那一帮人，叫什么嘉阳七怪，父母都是当官的，一个个啥事儿都敢干！”

“切，她还敢来打我啊，你看她刚才敢放个屁了吗？”

病房里，秦二哥急匆匆拿着一个大哥大进来，递给秦慧芳，“快！家明！”

秦慧芳一把抓过大哥大，“鲁家明你个王八蛋！我杀了你！我要疼死了！你咋还不回来！我不生了！我要跟你离婚！”

骂了一阵又开始哭，随手抓了茶杯、水果都摔到了地上，一堆亲戚女眷都慌忙躲避。这个大阵仗，唬得门口方才还呼天喊地的孕妇硬是没了声音，愣愣地看着秦慧芳。而中间床铺那位一直都没动静，大概是疼得还不厉害，这会儿也被秦慧芳吓懵了。

邱鹿鸣听到鲁家明在电话里语无伦次地道歉，发誓说今晚就坐火车赶回来。

秦慧芳骂够了，阵痛又来了，她惨叫一声，丢了手机，抱住肚子，电话那头鲁家明也着急地嗷地叫了一声。

秦二哥心疼地从茶杯碎片间捡起大哥大，“祖宗，这可一万多块啊，你真敢摔啊！妈！你得替她赔我！还有刚才接电话就有十分钟了吧，干进去二十块钱，你一起都赔给我！”

秦母在秦二后脑勺扇了一下，“滚滚滚，这是什么地方，没事儿你就出去，回家给你妹取吃的去！”

秦二一边按着大哥大一边出去，嘟囔着，“还能用...啊，磕了个印子！”

秦慧芳的表姐喊来清洁工扫了地，随后护士也来了，说要给秦慧芳检查一下，看看开了几指，秦母顿时脸一黑，“一早上到现在都看了三回了，管它开几指，反正也不到时候，我姑娘又不是给你练手的！”

护士闹了个大红脸，知道这是粮食局长的夫人女儿，不敢多说，又催着门口那位去检查，那位也犹豫着不想去，护士眼睛一瞪，“你这可快开全了，耽误了事儿谁也别怪我！”

那孕妇立即服软，乖乖跟着到旁边检查室去了。

秦慧芳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对邱鹿鸣和韩美芬说，“你们俩还没结婚，来看我一眼就行了，别在这儿待着了，乌七八糟的。”

“怎么是乌七八糟，做母亲是很神圣的事。”邱鹿鸣笑着说。“不过这屋子是有点拥挤了，要不我们都去走廊等着吧，让你好好休息休息，养精蓄锐。”

这么一说，屋子里的大半人也都跟着出去了，走廊里只有两个长条椅子，一下子都坐满了，邱鹿鸣和韩美芬都没抢上，只好站在窗边。

大家都等着不走，邱鹿鸣没经历过这些，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回家，还是继续在这里等着。

就在这时，秦慧芳的一个表姐拉着鲁家明的母亲来了。

鲁母五十出头，烫着短发，穿一身浅灰色运动装，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她一进病房就哈哈笑了两声，“哎呀亲家，我来迟了，没办法，今天全民运动会，这早就安排好的日程，不能改，我又不能扔下单位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儿不管！

唉，这好容易忙完了，我赶紧马不停蹄就来看我儿媳妇儿了！哈哈咋样？慧芳，疼不疼，妈这就回家给你熬一碗香香的鸡汤，再做一碗稠稠的小米粥去！”

走廊里，秦慧芳的另一个表姐嘁了一声，扭过头去。

秦母声音不大，“不用了亲家，慧芳半夜发动，我就把母鸡从冰箱拿出来缓上了，一早六点她二嫂就给炖上了，一会儿她二哥就能送来了。你看，这都十个小时了，我姑娘要连一口鸡汤都喝不上，那可真成全嘉阳的大笑话了！

运动会什么的，那都是次要的，年年都有！我闺女这辈子可就生这一回！方队啥的，我们单位也有！我根本就不去，我外孙比什么都重要，这么大岁数了，我还出那风头去！”

“你看你，亲家啊，你都生仨孩子了，咋还这么慌里慌张呢，这头胎哪个不得磨叽个一天两天的？你可别慌，你一慌，我们慧芳也跟着慌了，别慌啊，稳稳当当的！”

......

邱鹿鸣和韩美芬对视一眼，韩美芬低声说，“慧芳她婆婆好厉害啊。”

“慧芳也不是善茬子，以后鲁家明有的热闹呢。”

两人低声聊着天，忽然听病房一声大叫，“啥？家明今天要回来？他傻啊？他回来能顶个屁用啊，是能替慧芳疼，还是能替慧芳生？还有二十天就考试拿证了，这会儿回来，没待几天又得去哈尔滨！折腾个啥啊！”

原来，鲁母得知鲁家明要连夜赶回，发了飙。

“呵呵，亲家母，家明是孩子的爸爸，他不能陪着慧芳生孩子，总该回来伺候伺候月子吧！”秦母冷冷地说。

两位亲家母一直在较劲斗法，秦慧芳大叫着让她们都出去，两人这才住了口。

邱鹿鸣想起方圆的母亲也是一个厉害角色，不禁感叹长在红旗下的这波女性，人人自强自信，个个强势霸道，竟是很难找出一个温婉知性的来了。

十一点半，秦二哥给秦慧芳送来了鸡汤，可秦慧芳一口也吃不下，秦母着急地说，“早饭就吃不下，这会儿不吃，还怎么有劲儿生孩子啊！”

好说歹说的，秦慧芳终于喝了半碗鸡汤，吃了一块鸡肉。——又开始嚎起来。

邱鹿鸣和韩美芬也到医院对面的小饭店随便吃了一口，就立即赶回来。

谁知就这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秦慧芳就进了产房，就连门口病床那个孕妇也进了产房。

众人都转移到了产房门口，秦母在门口转来转去，听着里面的叫声，根本坐不下。

因是两个人同时生产，鲁母就有些着急，“我的天，怎么两人都进一个门儿了，会不会把孩子弄混了啊？”

她这么一说，秦母也有些焦虑了，强自镇定说，“不能，江大夫接生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从来没弄混过！”

鲁母忽然一拍大腿，“哎呀，我没带钱，是不是得给人大夫红包啊！”

秦母翻了个白眼，“我都给过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

下午三点钟，产房门终于开了，护士喊，“宋爽，宋爽家属！”

门口那位产妇的婆婆妈妈和丈夫都冲过去。

护士笑着说，“男孩！七斤二两！”

“啊，谢谢谢谢！”家属笑开了花，连声道谢，倒像那婴孩是护士生的一般。

“啊！男孩！”鲁母坐在产房门口的椅子睡着了，听到护士的声音，一个激灵蹦起来，健步冲过去，一把接过孩子，“哈哈，我有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