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尘安听着他的分析，温和的目光里满是欣慰与赞许。

“真聪明。”他这样夸道。

千远清理的动作一顿，漆黑的眼眸波光流转，瞳仁中静静地倒映着莫尘安的身影。

“你留下来只是为了当面夸我一句？”他突兀地问道。

莫尘安笑容一僵，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把问题戳破，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佯装什么都没听到，自然地转移话题，“见到选你进来的动物了吗？”

“见到了。”千远很给面子，顺着他的话住下讲，“是羊。”

莫尘安的表情变得严肃，“狼也在吗？”

“对。”

千远慢条斯理地卷起桌布，将桌面上零散叠堆的碎片兜在一起，“他们——准确点来说是羊想让我加入队伍，成为他麾下一员。不过被我拒绝了。”

委婉地拒绝了。

莫尘安了解过有关【羊与狼】的事迹，他并不相信千远在加入羊手下后会得到多好的待遇，千远同样也不信。

比起那掺真半假的邀请引诱，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离开前，羊最后留下的那句：

“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接受我的邀请。”

——警告，还是客套？

谈话间，原先待在餐厅中的优质动物们都走得差不多了。用餐的人退场，负责收拾的人就差不多该出场。

成队的女仆和侍者从侧门推门而入，脸上都挂着薄薄的团雾，盖住五官，看不出真实的模样。

他们动作娴熟地开始收拾餐桌上的残渣，分工明确，井然有序，经过莫尘安身边时，还会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好。

正因如此，一个脱离组织、五官清晰的人影，在忙碌的人群中就尤为显眼。

莫娜拎着裙摆，踮起脚尖，鬼鬼崇崇地靠近大门旁放着手册的推车，目光上下扫视，似在搜寻着什么。

半晌，她伸出手，从推车的一沓杂物中抽出支钢笔，放进了自己衣侧的口装中。

转过头，就发现千远和莫尘安都在直勾勾看着她。

莫娜：“……”

莫娜脸色一白，嘴唇蠕动着似想说选什么，千莫二人却率先挪开了眼，一副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观望别处。

莫娜怔愣一瞬，随即迅速收拾好自己的神情，自然地重新混入工作的队伍当中。

有旁人在场，以莫尘安与千远现在的身份，也不好当面讨论太多事情。于是莫尘安抚平自己衣襟上的褶皱，淡然起身，在一排排女仆侍者的道别声中渐渐远去。

场面一度壮观。

而谁又能想到，外表瞧上去尽显高贵矜持的他，转过身的一瞬间，就迫不及待地在战队频道里戳了戳千远。

「送葬人：＠千远，下午有什么打算？」

千远想了想：「去休闲区看看」

那道仿若与世隔绝的白影……他想探究清楚。

总觉得那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千远：＠送葬人，你呢？」

「送葬人：上课」

像是预知了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般，千远下一句话还没打出，对面便又发来：

「＠千远，别过来。这些课不适合你听」

千远：“……”

「千远：嗯」

「送葬人：还有邬白宿……也多留意一下吧」

从副本开局到现在，已经过了一天一夜。邬白宿就跟人间蒸发似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莫尘安都不禁怀疑起他是否与他们进了同一个副本。可别在进入过程中系统出bug ，把他丢到别的本里去了。

“……”

千远盯着面板上“邬白宿”三个大字，若有所思。

如果《魔法森林》《生命直播价》都与此次故障副本有关联，相互蕴藏着某种联系或暗示，那么……

「千远：我大既知道，邬白宿在哪里」

·

二次踏足休闲区，千远依旧没有看到白影。

刘磊跟在他身后，一边打量着这块如童话般梦幻的区域，一边感慨，“要是现实世界中也有这么漂亮的地方就好了，南南她肯定会很喜欢……”

千远站在那条用白花铺成的分界线前。分界线的一边是绿莹莹的草坪，另一边是突然被截断的绿草、褐色混着腥味的泥土，一条孤零零而朴素的凳子，以及……

……一条用铁丝网隔离出来的，仅容一人过的狭窄甬道。

“太荒凉了。”刘磊如此评价。

这片被特意划出的区域，就像是一片绿洲中的沙漠，格格不入、荒谬异常。

目光所及之处皆为破败，生命不在这里扎根，却在离它仅一线之隔的地方肆意疯长。

似是连野草都对它表示嫌恶，避之不及。

千远贴着铁网，顺着甬道边缘走。

他看见地面上残余的痕迹，来来往往，始终只有一个人的脚印；看见松动的网口被更多粗壮的铁丝缠绕封死，密不透风，像是要将什么永远禁锢于无人之境，连发出呐喊的资格都不被允许。

他好像看见了谁，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隔着围墙凝望枝头的嫩芽、长成绿叶、哀老凋谢，晃晃悠悠地飘落在他跟前，在他触手可及却又无法触碰的地方，告诉他：

活着是生命，死亡也是。

我腐烂在归根的泥里。而你呢？

你又腐烂在哪里？

“——R991？”

千远收回了望的视线，看向声源处。

弗雷·伊静静地站在铁丝网的尽头，凝视着他，身型依旧魁梧高大，脸上没多少表情，但眉梢中挂着些许喜悦。

“看见你没有缺胳膊少腿，我很高兴。”他说。

紧接着，他又转过身，朝后方抬起手臂，“他们，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弗雷·尔、弗雷·衫、弗雷……”

“四五六七八。”千远平淡地接了一句。

弗雷·伊一愣，随即又点点头，“对。”

七个体型、外貌与弗雷·伊都差不多的熊影在后方，整整齐齐地直立着，像一排树。

眼神都直勾勾地盯着千远。

弗雷·伊转而向他们介绍千远，“他，我刚刚跟你们提的，毛茸茸，很小一个，是兔子，但是不怕我，给揉。”

七个弗雷听闻一齐向前走，齐刷刷的步伐凌厉得像在踏军布，排山倒海的气势霎那间扑面而来。

刘磊浑身一抖，慌忙缩在千远背后，瑟瑟发抖，“千、千哥，他们谁啊、你认识吗？怎么看起来……”

……那么像，想要打他们的黑社会。

弹幕也很慌：『我测他们什么表情？？？这什么意思啊，刚见面就看千远不爽，找千远麻烦？？？』

『等等等等！他们不会要打千远吧？！我靠千远快跑，你打不过他们啊啊啊啊！！！』

——跑是没法跑了。因为八个弗雷，身子跟堵山似的，老老实实地把千远围在了中间。

粗暴地把刘磊挤到一边去了。

其中长相最凶恶，看着也最不好相处的那只弗雷，狠厉的目光盯了千远良久。

才缓缓开口：

“我们也能摸摸毛茸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