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慕青回到北魏军营的时候，才知道拓跋宏一直在等她。

“皇上怎么还不睡？”花慕青知道这段时间他是整个军营里最辛苦的人，眼睛底下甚至有了一层淡淡的青色眼圈。

“怎么样？”拓跋宏先是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发现她完好无损，这才开口问道。

花慕青点点头：“已经将东西交给城里的人了。”

“城内现在情况如何？”

“粮食大概还能撑两天，能作战的士兵大概还有三千人。”

拓跋宏点点头，然后又对花慕青道：“辛苦你了，早点睡吧。”

花慕青却没动：“你呢？”

拓跋宏却指了指桌子上的地图理所当然地道：“朕等会儿再睡。”

“这样的疲劳战术是没有用的。”花慕青有些激动地说道：“你已经看了很多遍的地图了，你再多看十遍百遍千遍，那上面也不会出现一条暗道让你进去云中城，这样只会让你越来越累。”

拓跋宏抬起头来深深地看她：“朕只是不想睡。”

花慕青看着他的那双碧眸：“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次我们只有两万人马，城内也只不过三千，而柔然兵有六万，但是我为什么能在六万人马眼皮底下来去自如？难不成你也以为我是什么神仙吗？”

拓跋宏静静地看着她。

“那是因为柔然兵现在从将军到是士兵都异常地浮躁，连夜里面巡逻的人都在偷懒，”花慕青走近了几步：“骄兵必败，皇上你读了那么多兵书，该比我明白得多。”

拓跋宏的眼睛里突然浮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你是在关心朕吗？”

花慕青闻言，立刻大窘，是啊，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要关心他睡不睡觉？还安慰他说柔然兵骄兵必败。

一定是刚才在冷风里冻到脑袋了，现在才会这样！

“少自恋，我、我是怕你不睡觉吵着我，我干嘛要关心你，莫名其妙！”花慕青有些心虚地虚扫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我去睡觉了。”

拓跋宏微笑着看着她带着些狼狈的味道转身向自己的毛毡走去，突然就起了戏弄她的心，于是道：“夜里凉，盖好被子。”

花慕青闻言果然立刻踉跄，差点没有扑倒在毛毡上面。

莫名其妙，这座冰山干嘛突然关心她？

拓跋宏满意地看着她将头埋进毯子里，然后笑笑，坐下来继续研究自己的军事地图。

但是心里，一连数日的阴霾却似乎被一道看不见的阳光拨开了，整个人是前所未有的舒坦。

而花慕青将头埋在毛毯下，认真地反省着自己的行为——如果帮他潜入云中城是被半胁迫的话，那刚才的关心算是怎么回事？你不是都下定决心要逃跑的吗？那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开始行动？难道你不想走了吗？

花慕青一遍遍地问自己难道不想走了吗？但是却没有问自己为什么不想走，因为她害怕这样问的话，那个答案就不能像现在这样朦朦胧胧地隐藏在心底最深处。

对于花慕青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全北魏军营的人都觉得异常地兴奋，看花慕青的眼神也变得更加的推崇。

“花慕青，本王真的很好奇你这些本事是从哪里学来的，看你一副瘦瘦小小

的样子，跟个女生一样，怎么就有这么大的本事呢？”拓跋勰也走到花慕青身边，一边拍着她的肩膀一边笑道。

站在一旁的达奚康生也看着花慕青，沉静的眼光中微带一丝丝好奇。

虽然当时他看到了那怪异的天象，但是皇上说这花慕青绝对不是什么神仙，而花慕青自己也从来没有真的承认过自己是神仙，而且都说神仙是不吃饭的，但是每次花慕青最高兴的时候，就是吃饭的时候。

而如果花慕青只是普通人的话，那那天晚上的神奇天象是怎么回事，又是谁教给了她这些本事，徒弟都这么厉害了，师傅还了得，如果能为皇上所用，那别说是北魏，恐怕整个天下都会是皇上的。

所以他也对拓跋勰问的问题也十分感兴趣。

可是花慕青却只是白了拓跋勰一眼，并没有理他。

“不说？”拓跋勰眉头一挑，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故意装作讶异的样子问道：“你不会真的是什么神仙吧？”

花慕青冷哼了一声道：“要是我真的是神仙的话，我还会这样跟着你们餐风露宿的么？我早就逍遥享受去了。”

拓跋勰立刻鄙夷道：“就说你不会是什么神仙吧，哪有像你这样只知道贪图享乐的神仙。”

“是是是，我低俗，你高尚，那能否麻烦高尚的你不要再烦我了？我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你让我睡会儿行不行？”花慕青不耐地推开他，准备再睡会儿。

早上她听见拓跋宏起身的动静，怕有什么行动，就也跟着起来了，但是出来转了一圈，发现大家都只是要么吃着东西，要么擦拭着武器，全营静悄悄的，偶尔传来说话的声音，也都压得极低。

如果不是眼睛看见，谁能感觉到这里竟然有着两万多个人。

花慕青没有看到拓跋宏去了哪里，转了一圈，发现没事可做，又实在是困得厉害，于是便准备回去再睡会儿，但是谁知道一走进营帐就看见了拓跋勰和达奚康生。

“那你起这么早干嘛？”拓跋勰这才注意到她的眼圈有点黑。

“又没有人告诉我下一步要做什么，我怎么知道早上会不会有行动，我胆小，怕一觉醒来就被扔在这里。”花慕青说着听上去似乎有点赌气的话，然后也不看他们，坐到了自己的毛毡上。

“是我们不告诉你吗？明明是你自己不愿意知道。”拓跋勰一副你不要颠倒黑白的样子。

花慕青一边脱鞋子，一边说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吗？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拓跋勰被这句话逗乐，见她神色间确实有倦意，便也不再追问她到底是从哪里学来了这些本事。

“好吧，惜命如金的花公子，你好好睡吧，要是有什么情况，本王一定会来通知你，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的。花公子这么能干，谁舍得丢？”拓跋勰本来是抱着戏谑的心说这番话的，但是说到最后一句时，心里却莫名其妙地颤动了一下。

为了掩饰这种突如其来的悸动，他也不等花慕青有什么反应，拉着达奚康生就走了出去。

“王爷，你说花公子真的是神仙吗？”一走出营帐，达奚康生就压低了声音问道。

拓跋勰微微一笑：“怎么可能，花慕青虽然本事大，但是会笑会闹，有着凡夫俗子的七情

六欲，又怎么可能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达奚康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也不觉得花公子是神仙，不过我长这么大，自认也结识过不少的人，但是像花公子这样的人，还是头一次遇见，有时候觉得她很神秘，让人仿佛隔着雾气看她，可是有时候又会觉得她很真实，就像是邻居家的小弟，让人忍不住愿意亲近。”

拓跋勰转头看了一眼营帐，然后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来：“是，她就是这样让人摸不着头脑，让人明明要远离，却又忍不住靠近。”

达奚康生没有看到拓跋勰的表情，而且他也不是那种敏感的人，所以并没有听出拓跋勰语气里的无奈与挣扎，以及一丝丝认命。

花慕青躺在毛毡上，双眼看着营帐顶，明明很累很困，但是现在却又睡不着了。

刚才，拓跋勰问她是从哪里学会了这一身的本事。

从哪里？呵。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似乎就一直呆在一所大房子里，她不知道那座房子是什么时候建的，她只知道她房间里的白色墙体已经微微泛黄。

而在她十四岁之前，她所有会的东西都是在这所大房子里学的。

自由散打，短兵器，软鞭，射击……她不记得自己练过多少种，最后那个人冷冷地说她练得最好的却是在现代社会最不实用的软鞭。

英语，法语，日语……她每天都被这些奇奇怪怪的字符搞得头晕眼花，一闭上眼睛，那些不同语言的不同字符就团在了一起，最后那个人说她还真是爱国。

优雅地吃饭，优雅地走路，优雅地笑……她实在是学不来这优雅的一切，吃饭的时候仍是控制不住地发出声音，最后那个人说她果然是拿不上台面的劣等货。

还有好多，原来她学了那么多的东西，编制译解密码，野外生存，谈话技巧，化学实验，医学急救。

甚至，还有如何在被控制的情况下自杀。

而学习这一切，只是为了要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

只是可惜，她什么都不能达到那个人的要求。

那个人曾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用那种怜悯而憎恶的语气说：我真的很怀疑你能不能活到十九岁，我看你没有必要学习自杀了，你的愚蠢会杀死你的。

而她，只是低着头，安静地擦去口角处溢出的鲜血。

因为她低着头，所以那个人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时候她并不是在为自己的失误感到羞耻。

她的眼中没有一丝血腥，甚至还有一点点暖意，这才是一名杀手最不应该犯的错误——并没有冷心冷血。

后来的后来，那个人死在她面前，在倒下去的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我曾经以为你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现在才知道，原来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庆幸。

花慕青没有说任何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良久之后，伸手阖上了他从未那样温柔以后也绝对不会的眼。

是遗憾如何，是庆幸又如何，你告诉我这些，还有任何意义吗？

花慕青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腿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没有再看那个人一眼。

而眼泪，却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至。

你的遗憾变成了庆幸，那我的遗憾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