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会群欢宴。苦海无边。苦海无边，拍尽阑干物外天。

无由再度听弦管，沧海桑田。沧海桑田，桐树花深细雨间。

——调寄《采桑子》

女人是水做的，而且是淡水做的。淡水的比重比海水轻，因而昏迷的女人就漂浮于海面，不会沉没。再加上纪美花岸已经昏迷，昏迷的时候是停止了呼吸的，停止了呼吸她就不会呛水。就算是不管她，她也会平安无事的。

说得这么轻巧，是因为纪美花岸与我们无关。如果换作是自己的亲人呢？那就不一样了。正所谓关心则乱，哪有见危不救的。

刘备就是这样。当然，刘备是不可能去怀疑纪美花岸前面的呼救是假装的。无条件的相信，是恋爱中的初级阶段。刘备此时距离无前提怀疑的高级阶段还差一段时间。因而刘备就努力抬高纪美花岸的头，高出水面很多，让其能够呼吸到空气。

纪美花岸的昏迷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昏迷，因而没过多久，就醒了。一醒，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很扭曲，不由得全身震了一下。

也就是全身一激凌，由全无知觉。到全有知觉。并不是虎躯一震，散发王霸之气。

然后，纪美花岸就动了。头一甩，便感觉到了刘备扶着自己脑袋的手；身子一动，又察觉到刘备扶着自己腋窝的手。纪美花岸就将头往海里一埋，把脚收回，全身变成一个球。最后往刘备蹬去。

记得已经说过很多水军了，但却一次也没有说过水中打击的场面。此时，倒是一个机会。

纪美花岸醒来，时间不长，就几秒左右。这个时候，纪美花岸并没有想起刘备。不仅是刘备，而是什么事情都没有想起。纪美花岸就是本能地，把有可能对自己构成威胁的旁人打开。

纪美花岸自然不是水军士兵，但她却是专业的渔民。水中打架、抓鱼，早就是家常便饭。

最先要否定的，是以手肘打击后侧的刘备。理由很简单，就是因为够不着。刘备并不是猪哥。刘备一手搀腋窝一手扶头，两手支都伸得直直的。脚下踩子，也尽量让自己离纪美花岸远一点。刘备并不是讨厌纪美花岸的身体，相反，还很渴望。但趁人之危，绝非君子所为。

这要是放在陆地，该怎么打呢？当然是退后一步，手肘再击刘备了。这是最直接的，也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更重要的是，这还是最快的。

放在水中就不行了。那一步。没有三秒钟绝对退不了。而有了三秒钟的缓冲之后，刘备的双臂就会使力撑住。实际上，那一步是永远都退不了的。

纪美花岸没有用手，而选择了用脚。当然，不可能是退后一步踩踏刘备的脚背。踩踏脚背这样的招式，在水里是没有效果的。另外还有一些腿法，比如旋转横踢等等，在水中也是不同施展的。实际上，纪美花岸团身之后再蹬出，才是最为有效的水中腿法。

注意，纪美花岸仅仅是蹬出。也就是说，用的力量并不大。这是因为，双方的距离太近了。就算是以最大的力量去踹，也没有多大的作用。

实际上，纪美花岸准备的是两脚。先一脚蹬，待距离拉开了合适的攻击距离之后，再加一脚踹。那踹的一脚，才是真正有力的攻击。

然而，当第二脚将踹未踹之际，纪美花岸一下子就想起了刘备。

既然想起了，当然是不能再踹了。但自己已经蹬了一脚。距离正在拉开。于是，纪美花岸连忙以双脚将刘备一夹再一收，一下就跟刘备撞了个满怀。

这一次，纪美花岸不再昏迷了。但刘备却没有防备到这一系列的变化，呛水，被翻到了水下。纪美花岸就去抱起刘备。只不过“抱”的力量用得过大，而“起”的力量却用得又太小，两人都翻在了水下。

翻了一阵之后，归于暂时的平静。刘备露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而纪美花岸则依然在水下，抱着刘备不松手。刘备喘气的声音很响，但还是不时被浪涛声所打断。

“出来喘口气，”刘备气息稍平，料想纪美花岸听不见，故放胆道，“回去就成亲，多的是抱的时候。”“哗”的一声，纪美花岸一下子就冒出了水面，问道：“成亲？谁跟谁成亲？”

“跟你！我刘备、跟你纪美花岸成亲！”男人，是肩负了表白的责任的。这是历史赋予的。实际上，无论多大的英雄，当他真正动心的时候，还是羞于表白的。既然纪美花岸听见了，最难开口的第一句就变成了不那么困难的第二句了。因而刘备说得中气十足。

“你愿意娶我吗？可是我……”面对刘备的表白，纪美花岸突然觉得并不是那么可靠了。自己想要的幸福来了，但是，自己能抓住吗？纪美花岸拼命想自己的缺点。客观地说，在纪美花岸所处的生活领域内，她还真没什么缺点。“可是我没有什么学问呢。”勉强找一个缺点凑数，只希望刘备能够确认一次。

“我刘备，岂止是愿意，”刘备道，“当日，海中初逢之时。还在追船之时，我刘备就向盟发誓，定取姑娘为妻。如若食言，叫我五马分尸。”纪美花岸奇道：“还没看见我就想娶我，怎么会这样？”

刘备道：“是的。所谓看到，无非相貌而已。如今，我已经看见了，姑娘容色艳丽，自不必说。其实，就算姑娘相貌丑陋，也是一样。那一刻，冥冥之中，已经有神灵告诉我了，我的娘子，就在那条船上。”

听刘备这样说，纪美花岸也想起来了，“是啊，神也告诉我了。平时。我是不躲陌生船只的。那个时候我心慌了，所以才拼命逃走。”说到这里，纪美花岸笑了一下，“结果还是被你们追上了。”

“我说纪美，回去之后，禀明父母之后，我们就立即成亲好吗？”说了这么久，但刘备却一直没有得到纪美花岸的正面答复，所以就又把话题引了回来。

“不行了，”这样的答案惊了刘备一下。纪美花岸又接着说，“我们回不去了。船都不知漂到哪儿去了。我们就在海上成亲吧。”

刘备的心思一直倾注在纪美花岸的身上，这个时候才发现渔船漂走的问题。一瞬间，一股凄凉的感觉向心头击来。不过，旋即，又被爱情的幸福的击退。刘备想，从古至今，谁能不死呢？能够在临死之前，找到自己心爱的人儿，此生也算无憾了。

“喂，你想什么呢？”纪美花岸问道。刘备随口回答：“哦，我在想，在这海上怎么样才能成亲。”这句话，读者也许会往歪里想。纪美花岸却没有多想，立即就答道：“妈妈教过我的。来，举起右手。我们拍一下，就一齐说一声‘成亲’。要连拍三次，说三次。就算是成亲了。”

刘备一听，就知道这只是野利品子哄孩子的把戏。不过，此时，在这风雨交加的茫茫大海中，天水之间就只有刘备和纪美花岸两个人。纪美花岸已经认可了这种把戏，只要刘备也同样认可，把戏立即变会升华为一种庄严肃穆的正式仪式，跟拜天地的意义是一样的。于是，刘备举起了右手，道：“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成亲，成亲，成亲。”

仪式之后，两人一时之间，谁也没有说话。

这就算是成亲了。通常，成亲仪式之后，新郎会叫一声“娘子”，然后新娘会答一句“官人”。但刘备并没有叫，刘备只是望着纪美花岸。茫茫大海之中，而没有船，看一眼，就少一眼了。力竭了。游不动了，就该死掉了。

此时风雨已经不大，但却并未停歇。水面波涛不再汹涌，同样没有平静。刘备的水性没有纪美花岸好。在多数的时间里，四肢都要用来划水才行。头发上面的雨水，顺着额头流下，打湿了睫毛，时不时，就会迷了眼睛。刘备就只得举起右手，在自己脸上抹一把。

刘备抹了几把脸，突然发现纪美花岸一直都没有抹脸。刘备禁不住稍稍游近了一点，这才发现，尽管纪美花岸的眼睛望着自己，但眼睛早已被一层泪水课裹住。泪水不断流下，后续的泪水又不断地涌出。天上落下的雨水好似无根，而她眼眶里的泪水就像无尽。

刘备怔怔的望着她，缓缓的问道：“你眼中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泪水？”纪美花岸见问，这才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将泪水挤出眼眶。道：“没有，是雨水……我……”过了片刻，又道：“定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我幸福得落泪了。”

刘备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在为一件事难过。”纪美花岸道：“没有。我很快活。能够与你成亲……我很幸福。”

刘备亦道：“我也很幸福。想我刘备，戎马半生，转战南北，尽皆奔波劳碌。眼下，虽然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我的心却最是平静。万里江山有何用？让自己心爱的人幸福才是应该做的。可惜，我不能给你什么了。”

“有你在我的身边就……”纪美花岸忽然放声大哭起来，“不够啊，不够啊！我要你永远在我的身边，我要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

刘备也觉得不够，只不过因为更加理性而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安慰纪美花岸。

初到大海游泳的人，也许会觉得大海里面游泳比江河里面难一点。时间如果长了，掌握了大海的习性之后，就会发觉，其实大海里面才更加容易。海水是含盐的，比淡水要重。因而人在海水里面所受到了浮力更大。

刘备常年习武，身体素质是超强的。纪美花岸自幼长在海边，一身水性也非常人可比。因此，二人能够坚持的时间异于常人。当日过了，次日又过了，一晃，就到了第三日。二人依然还能动，还能保持不沉没。但是，纪美花岸首先出现缺水的现象了。

女人是淡水做的，需要大量的淡水不断地从身体里面进出。平时，爱喝水的女人就比男人要多。聚会的时候，说“对不起，我去一下卫生间”的女人也比男人要多。因而，女人就比男人先脱水。

纪美花岸缺水了，而刘备缺没有水。刘备自己也缺，只是没有纪美花岸严重。据说，某些被困于沙漠的人，在缺水的时候，会喝自己的尿，循环利用每一滴淡水。而此时，周身都是水，只不过却是海水。尿，早就撒进海里了，根本就无法利用。

刘备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纪美花岸因为缺水而乏力了。刘备就去托着纪美花岸。没托多久，由于刘备也没有什么力气了，就感觉坚持不住了。

怎样才能坚持得更久呢？不能不说，刘备是聪明人。刘备还真的想了个办法出来。刘备抬起自己的左手，一口咬在手腕。流血了，然后立即将血滴进纪美花岸的口里。

纪美花岸喝了几口血之后，又清醒了过来。然后就发现了刘备滴血的左手。纪美花岸立即抓住。按住伤口，并将伤口保持在水面以上，用以避免浸入海水之后带来的疼痛。纪美花岸什么感激客气的话都没有说，就只剩下了行动。

刘备咬手腕，滴血喂人，并不仅仅是忍受疼痛。而且，在那个时候，刘备要使用更大的力气游动，才不至于沉没。前面，托纪美花岸的时候，力气就用得差不多了。滴血的时候又超量付出力气。在这之后，再因为缺血和疼痛，刘备渐渐地就划不动了。

轮到纪美花岸托刘备了。纪美花岸要托两个地方，一是头，不能让刘备呛水；二是左手，不能让伤口浸入海中。浸入海中之后，伤口被盐水刺激，那样的疼痛，平时或许受得了，这时候很可能就是致命的。

这样一样，纪美花岸就吃力了。然而，似乎是为了印证“天无绝人之路”的说法。茫茫大海里，居然出现了一艘巨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