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原本还是黄沙漫天的，只是穿过了那么一道薄薄的禁制而已，瞬间，周围的一切就都产生了变化，汹涌的海水覆盖了无边无际的沙漠，深蓝色泽猛然席卷而来，在没有任何灵力防御的情况下，褚妖儿身上的所有衣物被打湿，眼睛也是下意识的紧紧闭上，不敢睁开。

尽管已经出了沙丘之境，但毕竟还是身处迷踪幻海，这里潜藏着幻境的暗流实在太多，褚妖儿体内伤势未曾进行半点的治疗，依旧是处于重伤期，当即便没有任何反应的被一道狂猛的暗流给卷走，整个的天旋地转，脑袋也是眩晕到几乎充血，她觉得浑身上下的骨骼似乎都要被这汹涌的力道给碾压了一遍，疼得她皱紧了眉，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周围深蓝到极致的海水，也是因着她进入了暗流，而产生了幻境之上的变化，从海水又变作了其余的景象。

只是她闭着眼，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到身体内外的疼痛了，并没有去关注周围环境，自然幻境之中如何，并不能给她造成任何的影响。

没有进行任何的防御，也没有进行任何的反抗。

她的身体自发顺着暗流的波动在海水之中沉沉浮浮，须臾，暗流猛地一个横甩，她被甩出幻境，离开了这一道暗流的范围，但紧接着，下一瞬，她就又进入了另一道暗流之中，进入了新的幻境里。

接着，再出暗流，再进暗流，一个接一个的幻境在她身边变幻，她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睁开过眼，只紧紧的闭着，眉头也是紧紧蹙起，周身气息俨然降低至无。

她的伤势，越来越重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她就这样被暗流一道道的侵袭着，交换着，却是距离无涯海越来越远，距离参商海越来越近。

眼看着，周围暗流渐渐减少了，再过不多久，她就是能真正的出了迷踪幻海的区域，到达参商海边境了。

便在这时，无涯海。

沙丘之境里，将褚妖儿送离了后，墨衍皱了皱眉，胸腔一震，一口血当即喷出，染红他胸前素白的衣襟。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揩去唇角的血渍。

然后，抬眼，看着眼前瞬间狂风大作的沙漠，鬼哭一般的风声呼啸而起，漫天狂沙遮了视线，有着什么极为可怕的危险，窸窸窣窣的，从不知名的地方，在朝他所的地方悄悄而来。

那等危险，让人情不自禁就要毛骨悚然。

墨衍目光平静的看着这一切。

其实，沙丘之境，不仅仅是迷踪幻海里最大的幻境。

它最让人闻风丧胆的，是它是迷踪幻海里最危险、同时也是最不同寻常的幻境才对。

他告诉褚妖儿，进入沙丘之境需是两人，但出去只能是一人这个说法，其实是他骗她的。

但凡进入沙丘之境的人，哪怕是人帝之上级别的至高修炼者，也不可能从中逃脱。

因为这个幻境，是能无视闯入者实力的。

准确来说，应该是闯入者实力越强，这个幻境的禁锢力也就越强，不论何等实力的人进入幻境，终其一生都别想能够破开这个幻境，只能在这无穷无尽的沙漠之中跋涉，最终死在这里。

就算是参商大帝，就算是姬华古帝，也不行。

整个东灵里，除了前世的褚妖儿，没人能在进入沙丘之境后，还能够出去。

可是墨衍做到了。

身在无涯海，他实力被压制，仅只是传奇境巅峰而已，连人王都不是，可他还是做到了。

身前狂风凛冽如刀，他刚擦拭干净的唇角，须臾又被殷红给覆盖。他索性也懒得再擦，看也不看前方正随着黄沙侵袭而来的危险，直接席地而坐，犹如老僧入定，闭着眼，气息瞬间消失，好像这个幻境里，根本没有他的存在一样。

正朝他而来的危险，倏然停止。

紧接着，正肆虐着的狂风也是停了，整个沙漠，安静得像是一丝风也没有。

这看起来好像是墨衍收敛了自己的气息，让沙丘之境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但实则……

随着他打坐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长，他面色开始慢慢的发白。

先是苍白，再是纯白，继而竟是透明的白了，白到他皮肤之下的血管，脉络，骨头，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倘若此处有人看到这一幕，绝对以为他这是要变得透明直接消散了。

便见那透明的皮肤之下，有着什么黑色的东西，正在他大脑中心的位置，缓慢的蠕动着。

看起来有点像是心脏，“扑通”，“扑通”，一下接一下的跳动着，随着这黑色东西每一次的跳动，他的整个大脑，以及大脑周围所有的血管，都也是随之剧烈的跳动一次，似乎他胸口左边存在着的，根本不是他的心脏，而是这个黑色东西才是他心脏一样。

渐渐的，那黑色东西跳动速度越来越快，他脸上的皮肤，也是透明到如同空气一样，并不存在似的。

不多时——

“扑通！”

又是一道剧烈的跳动响起，终于，那黑色的东西瞬间从大脑之中脱离而出，冲出了天灵盖，离开了这具身体。

这黑色的东西陡然出现在身体之外的时候，刹那间，刚刚才平息下来的沙漠，陡然就又是狂风大作，却是比之前还要更加暴烈的，飓风彻底撕扯开整个幻境，看似无穷无尽的沙漠，瞬间被撕扯出成千上万道的裂缝，有着深蓝的海水，从裂缝之中狂猛的灌来，让得这个沙丘之境，竟是因这黑色东西的出现，瞬间变得岌岌可危。

海洋是水，而水滴石穿，更何况整个海洋倾倒过来。

犹如是大战爆发，又好似是末日到来。

整个沙丘之境，在支撑了不过那么一秒钟后，瞬间崩塌殆尽，连同那一具变得彻底透明的身体，全部的被深蓝海水冲席成碎片，彻底消亡在迷踪幻海之中。

脱离了沙丘之境，那黑色的宛如心脏的东西，未作任何停留，朝着海面，猛然冲出。

“哗啦！”

黑色心脏破海而出，出现在一个人的不远处。

感知着那漆黑到阳光在照射到其周围十丈距离的时候，便畏惧般的避让开来，不敢对其造成丝毫亵渎，整个世界，都仿若以其为尊的黑色心脏，被参商大帝灵识所附身着的统帅，微微转了转头，血红的眼洞注视了过去。

“你居然又成了这个样子。”

“见”到墨衍居然抛弃了肉体，恢复了最原本的姿态，统帅殷红的唇角勾了勾，妖娆艳丽，仿若盛放在忘川河边的曼珠沙华：“真是难得啊，堂堂墨主，竟然两次被逼恢复了原型，若不是亲眼所见，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那黑色心脏不动，只停滞在空中，似是在无声的听着统帅的话。

统帅知道他恢复原型不是不能说话，只是懒得和自己说话，也不觉得尴尬，只继续说道：“你第一次恢复原型的时候，是多少年前？哦，是四百九十一年前，你为了她，情愿毁掉自己的身体，也要保全她最重要的那一缕魂思……那么，这第二次呢？你又毁了自己的身体，是为了什么？”

说着，闭上眼，释放出人王级别的灵识。

人王这等境界，实在是比传奇境不知要强大了多少倍，不过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统帅的灵识便已覆盖了整个无涯海，包括迷踪幻海，也给囊括在内。

然而，身处无涯海，就只能探查到无涯海里的情景，统帅并不能探查到已经在逐渐远离迷踪幻海的褚妖儿。

不过，虽然没有探查到褚妖儿的存在，但他也是探查到了沙丘之境的破灭，再将墨衍恢复的原型给联系起来，他立即就明白，这是墨主和褚妖儿之前进了沙丘之境了，墨主为了送她出来，就第二次的毁了自己的身体。

明白这一点，统帅吃吃然笑出声来。

“墨主啊，说你傻，你也真傻，你毁了自己的身体，想要重新修炼出来，得多久时间？想重新恢复现在的传奇境巅峰，又得花费多少时间？墨主，这可是划不来的，你付出的代价，和你得到的，可一点都不对等。你第一次这样便罢，那是你不知道。可你第二次还这样，啧啧，我真替你感到不值。”

他说着，兀自摇了摇头，似乎为墨衍感到十分的惋惜。

然那黑色的心脏还是不动。

须臾，独属于墨衍那邪肆而带着淡淡慵懒的话语，终于传出。

“值不值，你这样的人，怎能知道？”

统帅笑容瞬间一敛，眼洞之中仍有鲜血流淌，但他脸上神色看起来十分的阴沉且危险：“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黑色心脏淡淡反问：“那你说说看，你为她付出过什么代价？”

“……”

统帅果然说不上话来。

黑色心脏轻轻哼笑一声：“我为了护她，记忆可以不要，身体可以不要，命也可以不要。我是付出代价，但我也甘之如饴。可你呢？你一直自诩你才是最适合她的，可你能为她做到的，究竟是有着多少，可有我的十分之一多？大帝，没有吧，你半点都没为她付出过，你又怎能想着能让她永远陪在你身边，接受着你带给她永无止境的压迫呢？你可敢扪心自问，倘若你是她，你接受着你带给她的那种压迫，你看看你可也会同她一样，永远的厌恶你，见到你就想要杀了你？”

统帅不语。

但他明白，墨主说得不错。

墨主为了褚妖儿，放弃过记忆，放弃过身体，乃至是放弃了这条命。

前世，为了能将褚妖儿消散的魂魄集齐，墨衍和姬华等人一起联手，施展了夜色妖华封印，方才能将褚妖儿破碎的三魂七魄重新集齐，铸造成一个新魂，将其投放到别的位面好生将养着，等到七七四十九过后，也就是四百九十年过后，时机成熟，褚妖儿的新魂方才能回归到东灵来。

那时，他们七个人，每个人所付出的代价，都是不一样的。

如姬华古帝。

姬华是夜色妖华之中出力最多的人，也因此，力量消耗过多，身体崩溃，从而无法维持人形，变成了个小兽的模样，浑浑噩噩在东灵大陆上流浪了整整四百九十年，直至褚妖儿新魂回归，他才终于拥有着恢复人形的能力。

如慕凝天尊。

慕凝本就是云间仙人那般的存在，他修炼的力量，以冰雪属性为主，然当时夜色妖华的完成，是需要世间七大纯粹属性，他便将自己整个人化作了冰雕那般的存在，在云间十三宫里冰冻了四百多年，方才慢慢解冻，变成了正常人的模样。

再如墨衍墨主。

不比姬华和慕凝，他付出的代价，几乎是七人之中最为惨重的。

没有记忆、没有身体、没有命。

真的是连命都要没了，若不是星殿那位在最后的关头出手护住他的命脉，当初他真的很可能连原型都要灰飞烟灭，和当时的褚妖儿一样，彻底消散在整个天地间。

而褚妖儿虽记忆还未恢复，但却一直觉得自己都亏欠于他，便是因为这点。

潜意识之中，她还是记着，当初她魂飞魄散，他为了她，付出的代价，实在惨痛。

所以她时常会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不管他如何强势，她也都会顺从着他，算是给他的一点点补偿。

所幸这补偿是他想要的，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也不觉得自己付出代价是不值得的，他觉得圆满，并且甘之如饴，如今再为她付出第二次的代价，他也不觉得怎样。

看着统帅沉默不语，黑色心脏再淡淡笑了笑，给予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

“你什么都不懂，你又怎能妄想得到她呢？大帝，醒醒吧，别再做梦了。”

音落，黑色心脏轻轻一动，便已是离开了原地，瞬间从统帅身体之中穿过，朝着前方无涯岛所在海域飞射而去。

沿途，带起鲜艳的血花，飘飞了一路。

感受着墨主的远去，统帅咧咧嘴，嘴唇殷红似血。

“什么……都不懂么？”

他喃喃着重复道，而后“砰”的一声，身体化作无数碎块，彻底消湮在无涯海里。

另一边，离开了迷踪幻海，黑色心脏直达之前十万参商遗宗大军所在的地方。

果然，时间过了这么久，墨域的援军早就到了，此刻正对十万被参商大帝摄取了力量的人进行着大规模的屠戮，真正是一面倒，任何一个参商遗宗的人，都无法在墨域援军之下支撑半秒时间。

这时，远远看着象征墨主的黑色到来，尽管来人只是那么一颗心脏模样的物什而已，并不是墨主本人，但墨域将士们还是怆然下跪。

“参见墨主！”

显然，这些人都是知道墨主原型的，因而并不吃惊。

黑色心脏停在半空，看了看下方彻底成了血色的海洋，再看看所剩无几的参商遗宗之人，淡淡吩咐道：“把遗宗人杀干净后，将遗域收纳。接下来该怎样做，不用我教你们吧。”

墨域将士们齐声道：“请墨主放心。”

“嗯，短则一年，长则十年，我必回来。”

将士们再度拜倒：“恭送墨主！”

黑色心脏这便继续远去了。

这回却不是再去无涯海的哪里，而是直朝高空而去。

百丈，千丈，万丈。

不知在空中飞掠了多久，终于，“嗤”的一声，似是穿透了一层什么禁制，黑色心脏脱离了无涯海，来到一个好似信徒们心中最为向往的天国的所在。

正是东灵圣地。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到来，也似是为了迎接他的到来，东灵圣地的宫门，难得云蒸霞蔚，数不清的华光在其上散发着灼灼的光芒，间或有着代表墨主的黑色，在其间缓缓的波动着，给人一种神秘感。

黑色心脏未作停留，直接进了宫门。

便在黑色心脏真正进入东灵圣地的时候，圣地之中，正静坐在夜色妖华花海之中的两人，倏然睁开眼。

然后那漆黑中带着紫色的眼睛，和琥珀到接近于透明的眼睛，互相对视了一下。

“来了。”紫色眼睛的主人缓缓道。

“嗯，来了。”琥珀色眼睛的主人附和了一声。

接着，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我来了。”

姬华和慕凝同时站起，转身看向那黑色的心脏。

然后，两人皆是皱了皱眉。

他们没有想到再见墨衍，居然见到的不是他的人形，而是他这么诡异的一个原型。

——其实，不止墨衍是有着这样非同人类的原型。

姬华当初的兽形，也是原型；慕凝的冰雕般的身体，也是原型。

包括参商海里的那四人，他们和褚妖儿和参商大帝一样，都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诞生在了东灵之中，算是东灵里第一批存在的生灵，不是寻常的人类，也不是寻常的兽类，而只是天地初开之时所诞生的灵物，随着天地日月的变化，吸收了太多太多的纯正能量，历经无数年沧海桑田，方才慢慢修炼出了灵识，继而修炼出人身来，成就常人所不能及的巅峰。

只是这一点，并不为太多人所知道罢了。

“怎么回事？”

看着墨衍的原型，姬华难得面色不豫。

黑色心脏颇有规律的一下接一下的跳动着，真正像是一个人的心脏一样。墨衍声音从中传出，简单明了的道：“大帝去了无涯海。”

姬华和慕凝听着，瞬间明了。

这个“去”，指的不是参商大帝本尊，而应是和之前慕凝所遇见的鬼手一样，是大帝的一具灵识体。

大帝将自己的灵识体修炼到了传奇境，从而才不会被无涯海位面禁制所排斥，方能潜藏在那十万大军之中，去往无涯海，擒拿褚妖儿。

姬华再问：“妖儿现在去了参商海？”

“应该是。”

“应该？”

“我们进了沙丘之境里。”

姬华面色更加难看：“所以，你的身体又毁了？”

“嗯。”

姬华闭了闭眼。

进了沙丘之境，墨衍为了送妖儿出境，这才毁了自己的身体。

可即便如此，出了沙丘之境，迷踪幻海里还是危险诸多，妖儿她真的能平安无事抵达参商海？

尽管参商海已经有祁皇在等她了。

但那一路危难……

姬华伸手揉揉眉心：“罢了，吉人自有天相，我们在这里想再多也没办法，只要至尊称号不毁，就表明她是没事的。”

慕凝无声点了点头。

黑色心脏也是沉沉“嗯”了声。

他离开前，妖儿虽受了伤，但并不致命。

只要她能保护好自己，迷踪幻海里其余的幻境，并不能将她如何。

三人紧接着又说了些什么，然后，黑色心脏转了转方向，看向夜色妖华花海的另一边。

那里，漆黑的水潭似乎又扩大了许多，周围的夜色妖华，一朵接一朵的被其吞噬殆尽。

黑色心脏看着，久久沉默，不语。

－－－－－－题外话－－－－－－

我原想万更的，然而拉肚子拉到虚脱，我已经什么都不想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