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堂里的人都听傻了，原来琴还可以这么弹，曲子还可以这么唱。

都有茅塞顿开，后脑勺开洞的即视感。

东方昊微蹙起眉头，眸光深邃，一瞬不瞬地盯着楚思九。

他的内心是巨大的震憾。

自从楚家灭门之后，这个女人一次又一次地刷新着他对她的认知。不论是她的旷世奇才，还是她表现出来的独立个性与勇气，无一不让他惊奇。

静下来想想，当年那个迈着个小短腿，在业城大街溜达着救助穷人的小女孩，其实就很奇怪。

别家小姑娘在那个年纪，还是个糊里糊涂的傻瓜，她却沉稳淡定，目标明确，有条不紊地做着有意义的事情。

她对水寒冰说的那段“不要被仇恨蒙住眼睛，看不见世间的快乐与美好”的话，对当时的自己，也是一样的适用。

然而，这是五岁小孩想得出来的话么？

她藏拙，超脱，不屑与贵女们计较，洞晓世事一般，乐哉地过活。就算与他闹别扭，也是洋洒自若，有所目标似的。

阿九，你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本王不知道的？

他正沉思着，突地听到东方芸的冷哼声，“商女莺歌，不上台面。”

古时把歌女称作商女，地位很低，是受人歧视的。

正常情况下，东方芸看在东方昊的面子上，是不会说这句话的。

但是她瞟见周启南手指在桌上轻点打拍，满脸沉醉之意。妒火烧起来，脑子跟着发热，莽撞地扔出了这句话。

下一秒，她便觉出脊背寒凉，回身去看，东方昊冷眸森森，毫不避忌地瞪着她。

“公主表妹，王爷不高兴了。”慕容晴雪小声地提醒她。

东方芸知道坏事了，面色有些讪然，咬着唇不再说话。

楚思九自然也听到了，眼眸挑起一道寒芒，轻蔑地扫了她一眼。

曲调跟着一转，高举高打，她秀出了琴艺绝技。

当世名曲《沉阳》，在落月堂内响起。

此处俱是识货之人，两两对望，啧啧称赞。

这一曲与落日有关，气势沉定恢宏，有很多高难度的技巧。

当世，能完整地弹下此曲的人，十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只见她秀眉轻锁，俏眸微凝，技法娴熟，手指轻弹细落，营造起来的氛围，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水平杠杠的，掺不得半点假。

东方芸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尴尬之极。

她骑马厉害，琴棋书画虽然也有学，却都是半吊子。这首曲子于她而言，高山仰止，只能望其项背。

“好。”有人叫了好。

赞誉声渐渐起来。

“原来楚氏这般厉害，琴诗书画俱至绝顶，之前她推说不会，竟是藏拙。”有人惊叹。

“水平高出太多，不屑吧。”这句得罪人，声音极轻。

“所以肃王爷才……”这人不敢往下讲。

……

轰雷般的掌声。

楚思九见好就收，这一曲结束，便结束。

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无意外，她已经取得了“惊鸿”的效果，业城的各个角落，能议论好一段时间了。

挑衅地撇一眼东方铭，却见他毫不在意地笑着，还与她点头示意。

心里头立时不得劲了。

丫的是只厚脸皮，不在意外间的言论。所以，她忙乎了这么一大通，只能气到东方钰那只傲骄货。

行吧，气到一只算一只。

走回座位，窃窃的赞美之声依旧不绝于耳。她状似无意地瞥一眼慕容晴雪，还是很美，但是那个眩目的美人儿光圈，已然黯淡了。

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潜意识里，她最想打击的人，不是那两只皇子，而是这只觊觎东方昊的白莲花。

“哇哦，如夫人，你真是太厉害了。那首唱鸿雁的曲子，教我啊。”云朵急不可耐地冲过来，美唇嘟起，一惊一诧得很。

“你……会弹琴？”楚思九怔一下。

“自然会啦。琴棋书画，我都有学。只是没有你这么精湛而已。”云朵有点不好意思。

“行啊，你今日表现不错，回去就教你。”楚思九满不在乎地应了下来。

“恩恩，学会了我可以唱给寒冰哥哥听。”云朵乐不滋滋地说。

她看着欢脱，实际被东方昊的寒眸瞪得全身发寒，“我大哥说，这里结束了会有赏花的环节，一起啊。”

“好。”楚思九淡笑着点头。

“那我先过去了。”云朵急不可耐地，窜逃出东方昊的寒气范围。

就在她俩说话的当口，第二轮食点上来了。这一回有汤羹，丫鬟小厮们小心翼翼地端过来。

“莲子糯香羹。”楚思九挺喜欢，笑吟吟地拿起勺子吃。

不知道是故意，还是凑巧，下台之后，她都没有拿正眼看过东方昊。

“上回你在悬庄望月亭里弹的曲子，也是有词的吧。”耳边飘来沉寂的声音。

“啊？”她装傻。

东方昊冷眼看她，装，继续装。

“教你琴技的夫子是哪一位？”他问。

楚思九撩起眸子，状似认真地看他，“从小到大有好几个，我只记得最后一个，姬常夫人。”

东方昊轻唔一声，“《沉阳》便是她教的吧。”

“恩。”楚思九点头。

姬常夫人是宫庭琴师，因为琴技高超，被楚德钧请去楚家，教家中的小孩弹琴。

这件事情很多人都知道。

静了几秒，楚思九突然道，“大姐的琴技不比我差，只是她不爱炫耀。”

她的眸中有淡然的伤感，不过三个月，楚家的篇章已经翻过了。

心里叹一声，垂下头继续喝汤。

东方昊不语，斜过视线默默地看她一眼。

他也喝汤。

……

填完了肚子，就是自由活动时间。

云朵乃学武之人，吃饭喝汤的速度也是快于常人。

本着“我是跟班我怕谁”的基本思想，她一不怕死，二不怕瞪地……站在楚思九边上。

“如夫人，本小姐头一回来落月楼，你要带我四处逛逛。”

楚思九托了一块千层糕，慢条斯理地嚼着，“好啊，这里挺大的，缓缓遛一圈，得半个时辰吧。”

她后知后觉一般，抬起眸子看向东方昊，“王爷，您打算做什么？”

东方昊端正地坐着，黑眸深了深，“本王会去月阁喝茶，稍后你去那里找我。”

意思是一起回去。

楚思九觉得这货还行，没有跟她别扭到底。

在外人面前，还是给她面子的。

“好呀。”速度极快地把千层糕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吞下肚，便站起身来，“云朵，咱们出去逛。”

“哎。”云朵乐滋滋地跟上。

东方昊默默地看着二人消失身影。

他的心里头藏着事，眸子在落月堂里扫了一圈。几个关键的座位上，都已经空了。

“表哥。”慕容晴雪不知从哪个方向过来，声音怯怯的。

东方昊挑起眸子，“有事？”

慕容晴雪轻咬着唇，小心翼翼地说，“外公让您明日回去一趟。”

东方昊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不说话，两下里便僵住了。

周围好些人状似聊天，实际偷偷地窥着二人。

慕容晴雪尴尬之极，却也无奈，款款地行一礼，声音温柔，“表哥慢用，我先走了。”

东方昊蹙了蹙眉，“芸儿呢，你怎么没有跟着她？”

意思是，东方芸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