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清扬的目光追随着奔向自己的阳星言，跌落谷底的心情一下子冲出云霄，让他来不及反应。

就好像于漫无天际的深渊中独自行走，看不见的光亮。偶然有一天，他得到了神的眷顾，在神的指引下找到了混沌的出口。

出口处是他从未见过的光景，他张开双臂，感受暖阳入怀的无限和煦。

降世之初，他虽没有向阳而生，但在被阳光眷顾的那一刻起，余生只为逐光而行。

“你怎么……”

在这里？

“我来……”

连清扬一双有神的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光泽，眼底自然流露出来那毫不掩饰的炽热让阳星言一时语塞。

被他这样专注地盯着，所有想说的话都梗在喉咙。

二人之间陷入了片刻沉默。

忽地，他想起来那个还未送出的福袋。

因为没有带手套，湿冷的风吹得他手指指节弯曲都有些费劲，所以他抓握的动作显得僵硬迟缓。

阳星言摊开手心，将在口袋里暖了一路的福袋递到连清扬眼前。

牙齿冻的直哆嗦，他说话的速度也变得慢吞吞的：“我来给你送生日礼物。”

连清扬在看到福袋的一瞬间就认出来这是在从凉山寺求得的。

他喜出望外又觉得难以置信，脱口而出：“这是你求的……”

最后疑问的“吗”字没说出口就噤了声。

他回想起刚刚阳星言一瘸一拐的模样，一定是爬山造成的。

因为阳星言待人从来不会敷衍了事。

阳星言点点头，“你喜欢吗？”

边问他还边观察面前人的表情变化。

他有点担心这个礼物过于简单，连清扬会不满意。

毕竟这是他一生只一次的成人礼，如果他不喜欢，阳星言会再补偿他一个新的。

可是，这是他能想到最有诚意的礼物，心底里还是希望连清扬在收到礼物的时候会开心。

连清扬没注意到阳星言期待的眼神。

他小心翼翼的拿起还留有一丝余温的福袋，如同对待稀世珍宝一般。

“谢谢你。”

连清扬把福袋放进离心脏最近的上衣口袋。

这一刻，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属于阳星言的偏爱。

“我很喜欢。”

阳星言松了一口气，礼物顺利送出去了，接下来该解决他们的隔阂了。

尽管现在说这个很毁气氛，可是这么多久都没等到确切答案的他越来越焦虑。

他眉头微拧，斟酌几秒后问：“那天我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我？”

该来的总会来。

连清扬手脚冰冷，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想要转身逃离，但是动弹不得。

愣神之际他听见阳星言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轻到后面的内容都快听不见了，但是连清扬知道他在问什么。

被提问者如同云霄飞车上待宰的羔羊，从最低处攀升到顶点后，垂直没入更深的幽谷。

而提问者本人没有了一开始确定连清扬喜欢自己的底气。

比起听到他亲口承认，他更不愿意让“不是”两个字从连清扬嘴里说出来。

气氛再次陷入沉寂。

阳星言觉得这短短几十秒简直比等实验出数据还要难熬。

一阵风呼啸而过，吹醒了意识出游的连清扬。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连清扬攥紧拳头，就算这场暗恋以失败告终，他也要将一直藏于心底的感情尽数告知，不留下任何遗憾。

他缓缓开口说：“今天是我最讨厌的日子，这是我成为他们的一个可有可无的婚姻附属品的第一天。”

“从小，我就是别人攀附连家可利用的工具。”

“后来上学了，我以为只要我样样都做到最好，我就能得到他们百忙之中的一点关注，但是那只是我的自欺欺人。”

“在他们眼里，那是我应该做的。”

“很可悲吧，我怎么努力，他们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后来我想着，反正都没办法改变，不如就这样赖活着。”

他的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像有成千上万根小针同时扎在了阳星言的心上。

连清扬的手指慌乱无措的，声音里带着不难察觉哽咽：

“可是，有一天，我昏暗无度的世界洒进来一束光。”

连清扬看着阳星言，“我以为那是一时的怜悯……”

“但是没想到，从那一刻起，我不再被光明抛弃。”

他吸了一口气，试图把夺眶而出的泪水全都压回去。

从记事起，连清扬就对哭这件事没有一丁点印象，好像所有的事都不能牵动他悲伤的情绪。

就连他意识到父母并不爱自己时，他都没有掉过眼泪。

酸意染上鼻尖，连清扬下意识的别过脸。

阳星言心里五味杂陈，明明他只是聆听者，但是情不自禁与倾诉者共情。

他抬起手，冰凉的指腹轻轻拂过连清扬温暖发红的眼尾。

连清扬闭上双眼，滚烫的脸贪恋他手心冰冷的温度。

阳星言总会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施以怜悯。

连清扬垂眸，眼前的景象朦胧不清，“其实我们可以回到朋友关系，我们可以和以前一样……”

是他不知足的贪恋温暖的阳光，是他没能克制住溢出胸口的感情。

面对潇洒快活、追逐自由的太阳，他只能卑微乞求。

“求你别抛弃我。”

连清扬把星言冻到僵硬的手包裹在手掌心，声音轻的不行：

“我真的……好喜欢你，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改，我不会让你为难。”

阳星言呆愣在原地，他的理智被炸的七零八碎。

没有什么比亲耳听见他的告白更让人怦然心动。

【我真的……好喜欢你】

他的脑海里不断重复这句话。

阳星言紧紧揪住胸口的那块布料——心脏要跳出来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就是储颂说的……双向奔赴啊。

这边阳星言才了然自己的心意，而看到他沉默不语的连清扬已经心如死灰了。

早知道他的反应会是这样，从一开始他就该掩埋爱意，扮演好“朋友”这个角色。

阳星言恍然回过神，发现连清扬正心灰意冷地看着他。

这人好像从一开始就默认自己听到他的表白后会直接拒绝？

阳星言无奈，他之前做过什么让连清扬误会的事吗？

“连清扬，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没有在拒绝你的喜欢。”

他的话让连清扬的大脑彻底宕机。

梦中的场景与现实交汇，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

他曾无数次的把虚幻的美好当作真实，但是每一次的结果都是睁开眼后的失望。

这让他开始怀疑现在是不是还在梦里。

阳星言抽出放在口袋里的手，掌心摊开，躺在上面的是一枚戒指。

虽然连清扬没醒过神，但是一眼就能认出那是他做的戒指。

阳星言的嘴角挂着淡淡的浅笑，“喏，回礼。”

“回礼？”

他手指一勾，把项链从衣服最里层给扯了出来。

一个银色素戒出现在连清扬的视线里。

“戒指的回礼。”

连清扬不敢伸手去接，目光愣愣地看着阳星言问：“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阳星言把戒指放在连清扬的手里，“现在属于你的那个物归原主了。”

连清扬喉咙发紧，半晌，他才从轻泄出一个小声的“好”。

阳星言拿着仅此一把的钥匙，开启了连清扬隐藏喜欢的闸门，爱意同流水般止不住的往外溢。

少年带着浓重的鼻音，动作迟缓的张开双手，望着眼前心心念念的人。

他试探性的问：“抱一下，可以吗？”

阳星言直接抬手轻轻抱住了满眼期待的少年。

二人滚烫的吐息喷洒在对方的颈间，就像两只交颈的天鹅。

心动不止一刹，永无替代。

多日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得以放松，阳星言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还好人在连清扬怀里，他向下滑的身体被眼疾手快的箍住了。

“没事吧？”

连清扬关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阳星言撇撇嘴，试图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咳、没事。”

连清扬眉心微蹙，阳星言坐了这么久的飞机，现在肯定很累了。

他想了想说：“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阳星言一愣，随即笑着道：“来的太着急，没找地方住。”

连清扬默了。

他是想带阳星言回自己家的，只是刚表明自己的心意就把人领回家，会显得他很不正经。

以前是，现在不一样了。

正当他思考这附近有没有比较好一点的酒店时，就听到阳星言声音轻快的问：

“不收留我吗？”

连清汤目光微动，没等他回答，阳星言继续问：

“我收留你一年多，你收留我一天应该不过分吧？”

连清扬想到只有一张床的公寓，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心中默念：拒绝他拒绝他……

“好。”

阳星言看着表情变化多端的连清扬，顿时就明白，为什么连翊臣冒着被怼的风险也要逗连清扬玩了。

确实很有意思。

“上来。”

阳星言还在回想刚才连清扬别扭的表情，就见比他高半个头的少年在他面前俯下身子。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人疑惑的目光，少年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我带你回家。”

闻言，笑意染上眉梢，阳星言眸底明亮闪烁——

“好啊。”

……

回家的路很近，但走过无数遍的连清扬第一次觉得这条路不该这么近。

路边的灯光将二人交叠在一起的影子不断拉长缩短，缩短拉长。

寒气吸入胸腔，口中呼出的热气在飘向空中时渐渐消失，但他们并不觉得冷。

阳星言注意到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的街道边放着没人认领的红玫瑰时，才想起今天不仅是连清扬的生日，还是情人节。

“连清扬，情人节快乐。”

他的声音像唤醒万物的春日颂歌，和暖舒畅。

连清扬脚步停滞一秒，唇角肆意的向上扬——

“情人节快乐。”

冬天就快要过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