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岁半的时候，阿玛就死了。

我是元澈，我的阿玛是康熙帝的第十七个儿子，爱新觉罗·允礼。

阿玛死的早，我几乎对他没有什么记忆。

听别人说，他是一个很温柔多情的翩翩公子。

这方面我没了解过，也不好评价。

简单说一下我的生平故事吧，算不上离奇，但还算有点意思。

我算不上生而知之，但是两岁多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记忆。

那个时候，我一直以为钮祜禄氏甄玉隐，就是我的亲生额娘。

她对我很好，阿玛戍守边关、不在王府的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照顾我。

她会陪我玩耍，也会跟我一起吃饭。

我生病了，她会整晚都守在床边。

但是，我总觉得，她的眼睛，看着的其实不是我。

她是在透过我看别人。

那个人，就是我那相隔千里的阿玛。

那个时候我还不是很懂，孩子的天性让我依赖她，习惯她。

直到那一天，她带我进宫。

我们去了桐花台，接回了阿玛的尸体。

看到阿玛死亡的那一刻，她好像也跟着离开了。

那个时候我很怕，一直哭。

但是无论我怎么哭，她都不肯再抱我了。

我只能依偎在乳母怀里。

我想要额娘，可是，额娘已经不想要我了。

阿玛出殡的那一天，一转眼的功夫，她就撞了棺材。

鲜血从她乌黑的头发里涌出，很扎眼。

乳母捂住了我的眼睛，她不知道，我已经看到了。

那一瞬间，我知道，她是彻底不想要我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恐慌过，就连看到阿玛尸体的时候，我都很冷静。

在别人看来，一个三岁半的孩子，能懂什么？

他们不知道，我懂很多。

我想哭，但是却哭不出来。

在此之前，我还不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现在即将亲身感受。

在场所有的人都很慌。

额娘还在的时候，即使阿玛不在了，也还能镇得住府上那些下人。

现在额娘也出了事，他们都觉得，这果亲王府，怕是要垮了。

一时之间，乱糟糟的。

还好有苏公公在，他是我那皇帝大伯派来的。

毕竟是御前的人，总还镇得住场子。

除了额娘，其他人我都不关心。

只是她那决绝而去的眼神，真的让我很伤心。

御医来了，听说是宫里有名的卫太医。

额娘的血好歹止住了。

太医说，能不能醒过来，还得看命。

命这东西，谁说的准呢！

我站在额娘的床榻前，看着她昏厥之后苍白如纸的面色，我很想问她，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难道我这个儿子，在她心里没有一点分量吗？

阿玛死了，她就要跟着去。

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

我才三岁半，就要成为没爹没娘的孤儿了吗？

她怎么忍心？

我站了许久，始终不愿意离开。

但是她躺在那里，没有一点动静，就连呼吸，都微弱的几不可闻。

这种情况之下，我没办法问出口，她也不可能回答。

我时不时的就想伸手试一试，我怕她像阿玛那样，长睡不醒。

虽然从出生就没怎么见过这个男人，但是，或许是父子天性，我心底里总还是憧憬过他的。

他从边关寄回来的书信，额娘每次都会念给我听。

一封信里面，总也有几句话问及我。

她读信的时候，总是格外温柔。

那些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她少有的真情流露的时刻。

好像也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是真正的自己。

纸短情长，聊以慰藉。

次数一多，我渐渐咂摸出一些味儿出来了。

原来她对我好，是因为我是那个男人血脉相连的儿子。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明明我们才是母子不是吗？

我很好奇，但是却不能询问。

我才三岁，宗室里面，是不会容许天赋异禀的孩子顺利长大。

我还想活着，不想不清不楚的死掉。

所以，即使疑问重重，也只能埋在心底。

只有先活着，才能有机会知道答案。

回信的时候，她也会写一些我的成长情况。

毕竟，我是果亲王名义上惟一的儿子，也是他们维系关系的一个渠道。

我相信，那是我人生中少有的距离甄玉隐真正内心最近的时候。

只可惜，面对一个三岁左右的儿童，虽然她流露出了一些情感，但是终究未及内里。

听说皇宫里的熹贵妃娘娘传出来话，要太医一定得治好额娘。

她是额娘的姐姐，我跟着额娘进宫见过一次。

那是一个恍若神仙妃子的贵妇。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皇上下令，王府上的一切，暂时由苏公公负责。

他不忍心看我一直站着，便让乳母喂我喝了安神汤，然后打发我去休息。

我虽不愿，但是也没法拒绝。

他是皇上派过来的人，这个时候，我不能违背他。

我怕，怕任何一点有可能对额娘产生威胁的存在。

所以，我得听话。

我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乳母哄了我很久，她不知道，我一闭上眼，就能看到那逐渐逸散开来的一滩鲜血。

我仿佛还能闻到那血的气味，一直钻进脑子里。

好不容易睡着了，却是噩梦连连。

在梦里，额娘终究是没能醒过来。

我放声大哭，十分伤心。

我的额娘，居然就这样离我而去。

她的棺椁，和阿玛一起，送出关外安葬。

果亲王府，终究是没能守住。

在梦里，我成了一个孤儿。

因为没有去处，只能被寄养到慎郡王府里。

慎郡王夫妻婚后只有一个女儿，因着是皇室宗亲，万万不能断了香火。

在梦里，我就被过继到了慎郡王的名下。

我心里是不愿意的，却无能为力。

我的命运，被皇宫里的人，紧紧攥在手中。

他们要如何，我就得如何。

不甘、愤怒、怨恨，都没有什么用。

只是活着，我就已经耗费了太多心神。

更荒唐的是，这个梦还有后续。

在梦的后半段里，皇帝驾崩之后，六阿哥弘曕居然被新帝过继到了果亲王名下。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这皇家，果真是有够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