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在短短二十二年的人生当中，我有两次，主动想到过选择死亡。

第一次，我给自己选择的死亡方式是上吊。

我已经记不清产生这个想法时的自己是六岁，还是七岁，亦或者是八岁。

大概就是这个年纪，这不重要。

我只记得，院子里的那棵枣树，它朝北的那根枝桠，是我为自己选择好的葬身之处。

我在脑子里模拟了很多次，要如何实践，包括选什么时间，用什么绳子。

甚至具体到我的体重，以及那个树杈能不能支撑得住。

我幻想过母亲看到尸体时的样子，她会为我哭泣吗？

她会后悔吗？

还是会迎来一如既往的苛责？

我想了很多，但都是瞎想。

因为没真到那个时候，谁都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我是希望她后悔的，为此，我还考虑过，要不要留一封遗书？

留下我对他们的爱与恨。

电视里不都是那么演的吗？

孩子走了之后，父母后悔不迭。

那个时候的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我死了，他们就一定会幡然醒悟，悔之晚矣。

我甚至尝试过，一个人，要多久才会窒息死亡。

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人是不可能把自己活活掐死的。

所以，我只能借助外力。

没办法，那个时候的我，是真的撑不下去了。

死亡，是我给自己寻找的一个出口。

因为活着，太累了。

我无法接受自己身份的转变，先是不甘，然后是怨恨。

我分不清楚，也不知道，既然他们不爱我，那为什么要生我？

我想不通。

既然我的存在没有意义，不如就结束吧。

人这一生，总是会在一些时候走进极端的巷子里，如果命不该绝，七拐八拐之后，还能走出去。

如果命数到了，那大约就会殒命于此。

其实，人最大的敌人，可能是自己。

那个时候的我，为什么会想死呢？

我人生的前六年，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所有人对我都很好。

玩具、食物、衣服，什么都是有的。

很多东西，无需开口要，就能够得到。

然而，就在六岁这一年，母亲怀孕了。

环境不允许这个孩子的存在，父母离我而去，而我，则被留给了祖父祖母。

这件事情，没有人告知我，也没有人跟我商量。

只是在一个平常的早上，醒来之后的我，发现自己在祖母家，再也找不到父母的身影。

真正准备离开的人，是不会提前预告的。

我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哭闹过，总归都是些无用之举，我能做的，只有被迫接受现实。

在这之前，我几乎没在祖母家住过。

因为育儿观念的不合，母亲几乎不让祖母带我。

祖母也乐得清闲自在，她从不主动留我。

而且，婆媳关系，千百年来都是不好处理的。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像一个物件儿一样，随随便便就被送了出去。

以前的珍爱，难道都是假的吗？

突然来到一个并不熟悉的环境，我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

寄人篱下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就连晚上做噩梦的时候，我都不敢叫醒他们，只能自己睁着眼等天亮。

我渐渐感觉到，自己好像，成了一个麻烦。

一年的时间，原本胖乎乎的我，变成了一个又黑又瘦的小孩儿。

而在这期间，我的头发被剪短，短到像个男孩子一样。

因为这样好打理。

即使如此，它还是生了虱子。

那个时候的我，真的很傻。

或许是之前被保护的太好，我什么都不懂。

而那个年代，我也没有任何获取外界信息的方式。

但是一天天下来，我还是知道了某些规矩。

有些食物，不是给我准备的，我就不能碰。

有些玩具，不是买给我的，我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祖母想让我做什么，即使不愿意，我也不敢拒绝。

我一直觉得，只要母亲回来了，一切就都会变好。

我就还能回到以前的日子。

所以，我得撑住。

我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可是我没想到，自己等来的，却是一家三口。

只是一年啊，大家就都变了。

我忍了一肚子的委屈、难过，无处发泄。

我不想告诉母亲的，我怕她和祖母吵架，可是我忍不住。

我需要她的抚慰，刻不容缓。

所以我告诉她了，告诉她那无数个噩梦，和不眠的夜晚。

告诉她我早上没有饭吃，一个人被锁在祖母家里，不得不从狗洞里钻出去上学，却还是迟到了被罚站。

告诉她祖母给姑姑家的孩子买了很多吃的，却说不让我吃。

……

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不知不觉当中，整个人的声音都哽咽了，泪水控制不住的往下流。

原来只是一年，竟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人要活着，真是不容易。

我以为自己会得到安慰，她会像以前一样，说没关系，妈妈给你买。

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抱着弟弟，看着弟弟，抽空从间隙里看我一眼。

泪眼朦胧之中，看到她那无动于衷的脸庞，我一下子就顿住了，竟是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她的眼神，和祖母一样，让我觉得冷到心里。

她说，你弟弟睡着了，你小声一点。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或许，我经历的一切，在她的眼中，都是无关紧要、无足轻重的。

至少此时此刻，比不上弟弟睡觉重要。

我不知道为什么人的改变可以这样大，我想要回以前的母亲。

可是，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就预告着，所有的事情，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这些事情，我没有再说过第二次。

但是，我却永远都记得。

即使已经死过一次，也还是忘不了。

我为什么会变成后来的样子？

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很多年之后，我看到过一段话，时至今日，记忆犹新。

不少父母给孩子的爱恰如其分，刚刚好。

什么叫刚刚好？

就是没有多到让孩子快乐长大，成为一个健康人。

也没有少到让孩子安心反孝，抛弃他们恨他们。

那爱的份量，刚刚好让人痛苦一生。

而我的那一生，只有短短二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