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呼呼’的风刮过，寒风透过凉薄的衣裳浸入，心瞬间揪紧凉透，左胸口的剑伤处一阵阵疼痛感传来，似一点一点噬尽骨髓。兰小语沿着回府的路疯跑着，心里迷茫一片，眼里模糊一片，头脑里空白一片，唯有小青的那句“可能随时…”回荡在耳边，一遍又一遍。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自己没死，知道自己故意躲着他，知道自己私闯皇宫，知道自己找楚天凌…可即使如此，他依然不闻不问，依旧放纵着自己，任由着自己，他仍然不在乎，只是守着心里云慧那方雷池不愿意越雷池一步！

不过这样也好，既是无情，便好聚好散。

“扣扣…”大门前，兰小语犹豫了半响，敲响了门。

李总管苍老许多也瘦了许多，眼眶深陷，耳鬓爬满白霜，一瞬间精明如斯的眼里尽是浊泪，怔怔之后神色狂喜后尽是凄凉，颤抖着嘴，捻袖拭泪，“丫头，你，总算是回来了！”

兰小语湿了双眼，一瞬间竟有见着至亲的感觉，脑海里回想起那些自己将王府闹的鸡飞狗跳让李总管整天皱眉的日子，心里竟是一暖。

“我回来了。”兰小语微笑着，上前抱亲人般紧紧抱住他。李总管顿时拍退她，假怒嗔道：“你这丫头，还是没个正经！”说话间看见她左胸口处衣衫透出的殷红，皱眉正要询问。

“已经不碍事。王爷歇息了吗？”兰小语打断他，不想再为那些无谓的事辩解，心里突然觉得累。

“此刻…应该尚未歇息…”话未落，只见兰小语已经奔了出去。

“林公子，”大门拐角处，小青低着头双手搅着衣角，微红的脸掩在黑夜中，支吾道：“她已经进去了，你要进府吗？要进的话就随我来…”

林辉远远看着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已下定决心等在此处。回头，街边微弱的烛火下竟将小青双颊的红晕收之眼底，想起那日在酒家她与小妹对峙时如同一头母狮子，与此刻含羞的小姑娘截然不同，想着，心里又突起逗趣她的念头，不禁打趣道：“堂堂萧王府岂是说进就能进的，小青姑娘，你为何要为林某开此后门？难道小青姑娘对林某…”

“我没有！”小青如同一只被踩着了尾巴的兔子跳起来极力否认，“林，林公子，你别误会，我没有…”

“哦？小青姑娘，你没有什么？”小青极力否认唯恐对方不信的模样甚是有趣，让人忍不住继续逗趣下去，林辉笑道：“林某不觉有何误会，恕林某愚钝，小青姑娘所说的误会指的是？”

小青憋红了脸，看着他微张着嘴竟回不出一句话，此人怎地如此无赖，他分明知晓自己指的什么。

“小青姑娘，林某自问还未帅到令姑娘见了流口水的地步吧？”林辉挑眉笑道。

“咦？”小青一脸茫然。

林辉忍住笑，上前捻起手袖擦她嘴角，动作极尽温柔，语气温柔极尽：“小青姑娘，对着男子流口水可不好…以后可不准对着别的男子流口水了，恩？”

“恩。”小青脑袋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地点头应道，怔怔地看着他，精致的五官飘渺迷离，温柔的目光脉脉含情。林辉手一顿，指尖无意间触到她光滑如婴儿般的肌肤，如触电般瞬间撤开，呆呆看着她认真的模样，突然撇开视线笑起来。

小青这才反应过来，气极，提起脚一脚飞在他腿儿上，转身跑进了府，听到身后的痛呼声和跳脚声，不禁又气又笑。

林辉见她进了门，这才停下故意放大的痛呼声和跳脚声，轻轻抬起手，手指微动，指尖仿若停止在触摸到她肌肤的瞬间。

进了府，兰小语轻车熟路般犹如逛自家院子，专抄近路，不多时已站到了楚萧的房门外，看到房内一星虚弱的烛光，似在黑夜中等待着什么，心里如打翻五味瓶，滋味难明。想着，摇摇头，笑自个儿又多情了，兰小语抬脚走去。

小红撑着最后一口气穿戴整齐下了床榻，为床上之人摁好被角，执灯正欲离去却听到门外渐近的熟悉脚步声，凝神听了一瞬已明白来者何人。小红霎时停在原地，抬眼看了看床上已熟睡的人，低眉看着右手心里的一片暗红，心里忽地升起一丝不甘，一份奢望，想着，已放下灯朝床榻走去，解开衣裳…

兰小语手在门上停顿了一瞬后收了回来，脸上绽开微笑，一把推开门。

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兰小语即将脱口的问候也凝固在了嘴里，看着床榻上熟睡的人和坐在床边正理衣裳的人，只有一句句自言自语似的呢喃，“小红…小红…你们…做什么…”

小红并无见到她的惊喜，也无对刚才之事只言片语的解释，只是穿好衣裳笑着走过来，拉家常般开口：“你回来啦？我可等了你很久。”转头看向床上之人，极温柔地说：“王爷也是。”

兰小语轻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声音说：“小红，你，和王爷，你们…”

小红轻轻从她身边走过，轻声说：“王爷一直知晓你还活着，苦苦等着你，而你却一直躲着，避而不见。小语，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的吗？如你有负王爷，我定不会原谅你。”

小红声音极轻，却像一把把利剑插进旁听人心里。兰小语呆呆地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不是，此刻的小红已不是那个温柔乖巧的小红。此刻的小红让人生畏。“你怎么知道我没死？”

亲眼目睹王爷用自个性命救得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尚在？小红极轻冷哼一声，“萧王府自来有一股流散在民间的人力，称作‘隐士’。这些人力往往不到危及性命的关头，王爷不会轻易调动。而王爷因为你调动了一半隐士，一些保护你那两个姐妹，余下的保护你。保护你姐妹的隐士由我经手，而保护你的隐士却是王爷亲自操作，而这个我本来并不知道，只是发现调出的隐士一半不知所踪，费力查了许久才知道是因为你。你怎么没想过？哀怨山离城路途遥远沿途常有强盗出没，你何以每次走过都安然无恙？城里到处是太子人脉，若无王爷助你，你何以重开酒楼会那般顺利？皇宫戒备森严，你何以会私闯还会保全性命？”

小红冷冷瞥了眼她惊愣的表情，道：“今晚是因为得知王爷时日不多了才来的吧？小语，有时我真希望，你真的已不在人世。或许那样，王爷便不会中毒…心也不再有期盼，不会再伤心，也不会再难过。你知不知道，你真的该死！”

兰小语被她极尽冷意的语气吓得后退一大步，勉强扶着一旁的书架才站稳，定了定神，绕过她朝床榻走去，“你出去，我想独自待会。”

小红走到床榻前一把拉起她，“该出去的人是你！王爷时日不多了，我希望你不要再来打扰他。让他静静地渡过余下的日子。我，会和小青照顾好他。”

兰小语回头看着她，凌乱的发丝，散乱的衣裳，疲惫的面容，含满血丝的双眼里那份决绝令人发抖。

正当争执不下间，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小红听是小青，松了手，朝门口走去，“王爷多日劳累，已经被我点了昏睡穴，不到明早不会醒来。”话落人已出了门。

兰小语跪坐在床榻边，静静看着床上之人，往事纷至踏来，手指轻抚上他温润的脸，泪簌簌而落。

“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错，对不对？既然错了，何不悬崖勒马？”兰小语靠在床边，微笑着轻声说：“我见到了你的慧儿，她一如你般执着，是个让人敬畏让人疼爱的女子。我们一起到过很多地方，她讲了许多你们的事。你知道吗？几年来，她一直住在南院湖边的树上，她一直在你身边……”

梦中，兰小语迷迷糊糊被一束光引着，来到一个极寒的似溶洞之地，光束瞬间消失。溶洞里四横交错的小道蜿蜒直上，路边盛开着一种银霜色说不出名字的花，兰小语顿了顿随意找了一条小道朝溶洞深处走去，越走寒冷的气息越重，周围的空气似凝固的冰粒呼过砸得脸生疼。兰小语缩了缩脖子，双手怀抱继续走，忽然一阵哭声传来，哭声极尽悲凉，兰小语顺着哭声的方向走去。

炙热的火焰钳一步步朝少主主仆二人紧逼，云慧睁大双眼，惊恐地看着跪在前方一动不动的主仆二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一旁几个小厮掩面痛哭，哭声悲凉。兰小语看到云慧不禁一阵欢喜，几步上前向她打招呼，却见她似没见着自己般仍旧看着跪于前方的两个男子。兰小语伸手拉她，却见手直接穿过了她身体，几番尝试还是不行，只得作罢。

“不要！”一声惊叫突然在耳边响起，只见云慧如一只离弦的箭冲向前方的两位的男子，挡在他们身前，看了眼相隔不过三尺远的火焰钳，飞快地对正坐于高堂之上的男子道：“上君，整件事全由我而起，全都不管影少主和彦君之事，这件事理应由我一人承担，请上君明鉴。”说着头挨地跪拜在地。

“云姑娘，你快起来，是我彦的朋友就且不要再将罪往自个身上揽。我们帮你心甘情愿，我们受罚也是心甘情愿。”其中一个身穿白色衣衫的男子道。

云慧道：“正因为当你们是朋友，所以我才不能眼见着你们为了我受罚。”

兰小语慢慢走过去，看向刚才那位男子，不禁深吸一口气，他，简直帅得乱七八糟。

“慧儿，你且让开，这是你最后一次轮回投胎的机会，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错过。”另一个身穿银霜色的男子轻声说道。

兰小语瞧过去，几乎停止呼吸，此人只应天上有！他，好看得一塌糊涂！看了半响，已明白过来，这是云慧最后一次轮回投胎的机会，但是再她轮回前得必须先领罪，而惩罚的方式…兰小语看向火焰钳，不禁恶寒抖了抖。

云慧凝思想了一瞬，突然对高堂上人道：“上君，您说过，如果我放弃轮回投胎，您会看在影少主千百年来功不可没的份上绕过他二人，对不对？”

“嗯。本君是这么说过。”堂上之人捋了捋白色白须，点头道。

“那好，我决定，永世不再轮回投胎！请上君绕过他们二人。”云慧道，拔下手腕上的一根银绿色草“这根续缘草于我已无用，就此作罢吧。”说着将草握在手心，一阵白烟起后，草化为一阵烟飘逝去。

“云姑娘！”彦君回身欲阻止，却晚了一步，只得痛心低吼，“那可是唯一能助你轮回之物，你…”

“慧儿…”影少主轻声喊道，看向她的眼里尽是怜惜与爱意。

“哈哈哈…”堂上之人突然大笑起来，“传言云姑娘你胆识过人，待人真诚有嘉，忠肝义胆，实为女中豪杰，今日所见果然不假。既如此，那影君和彦君便无罪释放。但，云慧，活罪难免………”

白光乍现。兰小语身子被白光顺势带去，飘出了溶洞来到一座翠绿的小山上，停在一处庭院中。

庭院前一座简陋的茅屋，庭院呈月牙形，似嵌在山上，庭院一角一颗百年老树，枝干渗入上空不可见其端，树下银黄色落叶铺满地，时有微风吹起一些飘逸在空中，树上不停有落下的叶子，只是那些叶子在脱落枝干的刹那尚为青色而脱落后却成了银黄色，枝干间一根花瓣做成的秋千随风飘荡着。

兰小语被眼前唯美的一幕惊呆，轻轻走向秋千，意识里突然觉得这秋千熟悉之至，似曾在哪儿见过。

“你来啦？”身后清脆的声音响起。兰小语回身看着云慧一袭素白色衣裳笑颜如花般站立着，身后银黄色的树叶飘荡着。

“刚才…你…这儿是哪儿？”兰小语道，刚才只能自己看到她，所以她应该不会知道自己到过那儿。

云慧拉了她的手走到庭院一角上，指了指山下一座桥和桥一端的一位老婆婆，笑道：“知道那儿是哪儿吗？”兰小语顺着她指的反响怔怔看了半响，摇了摇头，这个庭院似专为看那处风景设计的，所以相隔很远却能很清晰看到那儿的风景，几乎可以看到路过的人的相貌。

“那座桥便是奈何桥，那位婆婆就是孟婆。”云慧笑道，“我已经永世不能轮回，但是他可以。他经过时，我在这儿便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每一世的容貌。”

兰小语一怔，回头看向她灿烂却有些酸涩的笑容，心里震得说不出话来。转身朝庭院走去，“那个上君给你的活罪是什么？”

云慧走到秋千前，抬头望着这颗望不到头的大树，笑道：“做这儿的扫地工。”

“咦？”兰小语茫然。

“这棵树叫含笑娥眉，于世间的树不同，其叶子在清晨初长，日间繁盛，黄昏而落，我的任务就是清扫每日黄昏落下的叶子。你看，她们又开始坠落了…”

兰小语转过身，看着云慧伸手接过一叶叶落叶，落叶渐多，到最后漫天的落叶翩然而下，浑成一幕苍凉的黄昏秋风落叶图。

瞬间白光又现，牵引着她远去，兰小语知道，在自己死之前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她了，以后她不会再来自己梦中。想着，再回首看去，只见漫天银黄色落叶中，秋千上一袭白色伴着周围五颜六色的花飘荡着，最后化作一团黄色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