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一年，我被封‘宝亲王’，时年二十一岁。同年一起受封的还有五弟，他被封为‘和亲王’。皇阿玛一直没有对我特殊过，只要我有的，别的兄弟也有。只是这个封号却是我喜欢的，因为额娘说过，她在我出生时给我起的小名就叫‘宝宝’。我想，额娘一定是非常喜欢我的，一直都是把我当宝一样放在心里头的。

我有两个额娘。一个是养我的，一个是生我的。

生我的额娘我一直叫她姑姑。第一次遇上她，我就喜欢上了她。也许母亲怀胎十月，母子总是割舍不开的。她很会讲故事，好笑的，动脑子的，想办法的，她都会讲。自我七岁后，皇玛法便将我带在了身边亲自教育我。皇玛法很喜欢我。我本来是不喜欢在宫里的，可是因为她，我便喜欢了在宫里头，为了能留在宫里，我变着法儿讨皇玛法的欢心。她还会常常偷偷给我做些好吃的糕点。可是那时阿玛好像不喜欢她，不准我跟她在一起。我很怕阿玛，阿玛在家里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我没有看见他笑过。我以为阿玛是不会笑的，可是当我将在宫里头从她那听来的故事回家讲给阿玛听时，阿玛却笑了。我很奇怪，原来阿玛不是不会笑，是没有可让他笑的。

因为额娘从来不受阿玛的待见，我从小也不受阿玛的喜欢。阿玛喜欢那个叫年玉瑶的侧福晋。那个年福晋长得好看，又会唱曲儿，阿玛只要得了空儿就会上她那儿去。只是那年福晋也很奇怪，她在阿玛在家时总是穿一身素衣裳，也不浓妆艳抹的。阿玛不在家时，她便穿得很鲜艳，打扮很娇艳。我和额娘很少与她来往，她也不喜欢我们。

额娘也不跟她们争，只是跟我平平静静地过着日子。只是每回她见了姑姑总是一副很小心很害怕很内疚的样子，头拉得低低的，说话声音也很小。我想这是额娘很少见生人的缘故吧，心里羞怯罢。

姑姑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但是年福晋却很恨她。我那时小，不懂年福晋为何恨姑姑，她远远看着姑姑时，那眼里是带了刀的一样，似要将姑姑给杀了。我见了不免替姑姑担心起来。所以，那次皇玛法设家宴，我看到年福晋有些鬼鬼崇祟的，便偷偷跟了她。果然，她要对姑姑做不利的事。我情急之下，只得捧了那碗奶喝了。可是姑姑还是被皇玛法给关起来了。我第一次醒来时，见到床前的阿玛，我求她救救姑姑，请求阿玛告诉皇玛法这事儿不关姑姑的事。当我第二次醒来时，姑姑来看我了。只是我听到她跟阿玛吵了起来。我不明白，阿玛恨她，却又救了她。听到阿玛说得姑姑哭了，我心里好难受，一把抱住姑姑也哭了起来。从那时起，我就发誓以后一定要保护好姑姑，不再让别人伤害她。

阿玛喜欢年福晋，也喜欢她生的孩子。她的孩子都没有跟我们按弘字辈取名儿，是按福字儿来的。每当阿玛对年福晋好，我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姑姑。想起姑姑心里又是一阵难受。

姑姑后来嫁给了八叔叔。那一夜，阿玛喝喜酒回来后到我房里看了我一眼，然后便一个人在书房里喝了好多酒。阿玛很少喝酒的，我几乎没见他喝过酒。我半夜尿急去上茅房，回的时候经过他书房时，听到他醉薰薰的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后来有人叫姑姑的名字时，我才知道那夜阿玛叫的是姑姑的名字。姑姑和阿玛两个人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我不知道，我问过跟阿玛是好兄弟的十三叔，他也不肯告诉我，他说等我长大了就知道了。

我要保护姑姑和额娘，就必须要有权势。年福晋因为她二哥能帮助阿玛，所以阿玛一直宠幸她。什么都是给她最好的。阿玛当了皇帝后，赏赐更多了。而额娘这里，阿玛从来都没有来看过一眼。

就在皇奶奶死的那一天，额娘告诉了我一个秘密。额娘哭着跟我说，那个叫雪韵的姑姑，我的八婶婶，被阿玛下旨说是以身殉皇奶奶的人就是我的亲生额娘。我听了并没有感到很惊讶，仿佛这她本来就是我额娘一样。只是听到说她死了时，我整个人立时就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死了，怎么会？她是我额娘，怎么会死？过了一会，我抱着额娘大哭起来，然后说要去问阿玛，这事儿是不是真的？额娘一听说我要去问阿玛，忙拉住我不让我去。额娘说也许她没有死，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了。我想着玛玛以前老是对她很凶的，心里一时恨起阿玛来。额娘说她对不起姑姑，是她的嬷嬷将刚出生的我抱了来的，额娘的孩子没了，便抱了我替换。我想着额娘当时见没了我不知有多伤心呢。只是仔细一想，好像她也是知道我是她丢失的那个孩子，因为她每次都跟我说要对额娘好，要孝顺额娘。她肯定知道我若是知道是额娘将我抱了来，定是会恼额娘恨额娘。可是她为什么不恨额娘呢，还好像很感激额娘的一样。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她是为了躲皇玛法，皇玛法不准她结婚，若是知道生了孩子，定是我们母子都没命了。我可怜的额娘，她吃了那么多苦，我却没有机会好好孝顺她。

她果真没有死，我见她又回来很高兴。可是她却从来不提要认我的事儿。我也不敢跟她说，怕她不高兴又离开我们。我也想着让她早些跟阿玛成亲了，不管她认不认我，我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叫她额娘了。

她病得越来越厉害，都说她撑不过夏。我急了，不能再等了，我叫了她额娘，十六年了，这声额娘她等了十六年。可是她却不愿认我，我知道她怕连累我，怕我以后被人说闲话，对我前程不利。她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想着为我好。我的额娘，她一辈子都是为别人着想，她救了八叔九叔，她说她欠他们的，今生还了，免得欠到来生。

十三叔说她变成蝴蝶飞走了。我看了她排的戏文，虽不完整，却也大概知道是部很好的戏。只是这戏皇玛法在世时说不准再演，这戏也便沉了。我宁愿相信她是变成蝴蝶飞走了，她不会死，她永远也不会死。

阿玛在额娘离开后，人一下子老了许多。头上的白发一夜之间多了许多。我终于明白，原来阿玛是那么的爱着额娘，可是额娘没有给过我们机会去好好爱她。

额娘，你在那儿还好吗？弘历好想你……好想你……你一定要常常回来看看弘历……在梦里，一定要让弘历梦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