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钩了。

郁蓝与陈折戟快速对视一眼，互相看到了彼此眼底的一丝深沉笑意。

“我可以帮你，”郁蓝端起杯子，慢条斯理地轻啜一口，待茗香溢满口中，她才道，“但是你应该明白，我不会做亏本的生意。”

“你想要什么？”鹿茗幽蹙眉道，“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郁蓝正要说什么，忽然想起了另一个问题，道：“说起来，你不是出身大户人家么，你的家人呢？难道你拜了师，就和家里断掉关系了？”

“实不相瞒，”鹿茗幽脸色一赧，像是十分尴尬，“的确如此。我当初痴迷诗文，不愿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婚，已经被逐出宗族……”

到现在快三十岁了，依然是个大龄女单身青年，怪不得呢。

郁蓝摸摸下巴，道：“出了这种事，没考虑过回你的宗族看看？”

“回去也没用的，”鹿茗幽摇摇头，“我只是个庶女，年纪又大了，就算回去对他们来说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我已经十几年没有和鹿家扯上过关系，除了这个姓氏，早忘了那家人了。”

郁蓝却不会放弃这么个关系网，鹿家她是听说过的，她道：“这事我再合计一下。”她瞥一眼鹿茗幽绞缠着的手指，又道，“我要的东西很简单，你做起来不难。当然，也不会违背你的本心，让你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鹿茗幽听到这话有些放下心来，道：“多谢！”

谈的差不多，郁蓝叫鹿茗幽回去休息，这个女人会成为以后她对付万昂川的强悍武器，需要好好保护才行。对方前脚刚走，后脚探子们回来了，说调查曹汉新那城主的事有了眉目。

短短几天，探子们便把曹汉新那边的日常习惯都给摸了个遍，加上调查走访，包括府里平日来访的都是什么人，请来的客人都是哪边的，大概说了什么内容，统统汇集成册，搁在郁蓝手边。

陈折戟和郁蓝人手一本，一个是府里的闲杂人员，一个是曹汉新的生活作息，翻阅了起来。

“这样看的话，那曹汉新似乎也不算罪大恶极，”郁蓝一边看着手上的册子道，里面涉及到曹汉新私下所做的生意，投机倒卖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却基本都是些寻常生意，没出现郁蓝猜测中的黑色产业。

“看这里。”陈折戟忽然递过来翻开的册子，点了点其中一个名字。

郁蓝接过来看了一眼，上面是城主府里的下人名单，陈折戟指的那个感觉有些熟悉，没想起来是谁。陈折戟提醒她道：“记得之前老渔夫提起过的那个管事么，这里面，他根本没有儿子。”

郁蓝释然一笑：“既然发疯的女儿都是假的，管事那件是假的也不足为奇了。不过那渔夫撒了这么个容易识破的谎，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这可得好好思量下了。”

看着看着，她忽然笑出了声，道：“什么情况？这位城主不爱红妆爱须眉？”

陈折戟扬了一下眉，凑过去看她手里的内容。

“豢养一清丽少年……宠爱非常……百依百顺……”

郁蓝喃喃念道，“这位城主，倒是很会赶潮流。”

“赶潮？”陈折戟没听懂这个词，“一些富贵人家养几个漂亮小童，年纪小时狎弄，年纪长了些便派走做普通奴才，在延都不足为奇。”

“这可是猥亵未成年啊，”郁蓝睁大眼睛道，“禽兽不如！”

陈折戟挑挑眉，道：“那些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便卖去侍奉官家老爷，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郁蓝很不喜欢他这种论调，皱着眉道：“谁愿挨了？人怎么能当成商品，何况是那么小的孩子！”

“我说夫人，你之前不是一直强调等价交换，强调商人重利的么，怎么忽然开始纠结这个了。”陈折戟有些不能理解，“何况，之前郁家庄的许多手下仆人，不也都是从人伢子手里买来的，怎么不能当商品了。人穷到一种地步，除了卖自己，还能卖什么呢。”

“人生而平等，谁也没权力和资格去贩卖他人的自由……”郁蓝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我跟你说这些大话空话干嘛，差点忘了，这个世界不一样了……”

前世总有些人深深向往着古代的生活，向往着那里的自由和风雅，却选择性无视了古代封建制度的等级森严。现代虽然依然有贪官污吏，但大多数人都已经有觉悟，自己是有资格和官吏平起平坐的，受了冤屈，大多数人的价值观也都是披露和批评。

但是古代呢，人命是真的不值钱。一个丫鬟小厮，主子犯了什么错，说打杀都要打杀，没人会为这条命说什么公平正义。

陈折戟若有所思地看着郁蓝黯淡下来的目光，道：“夫人，如果你真的想坚持和推广这个想法，为夫会支持的。越陵国的思想非常接近于你的理念，我想你一定会喜欢那里的。”说着，他抬手摸了摸郁蓝的长发，“不要露出那么伤心的表情。”

郁蓝顺势靠在了他结实的胸膛上，低声道：“我明白，这不是伤心，只是有种庄周梦蝶的奇怪感觉。”

陈折戟又听到了一个自己不懂的词汇：“庄周梦蝶？”

郁蓝笑道：“庄周梦中遇见蝴蝶，醒来却不知道是自己梦见了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自己。你说，究竟我的现在是个梦，还是前世是个梦呢？”

陈折戟猛地抱紧她，垂下头，双唇轻轻摩擦着她的耳边，沉声道：“如果想不明白哪里是现实，哪里是虚幻，那么看着我就好了。有我在的地方，便是你必须称之为真实的地方。”

郁蓝偏过头，吻在男人英挺的眉，勾起唇角道：“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会说这么有哲理的甜言蜜语了。”

“所谓甜言蜜语，如果只是虚妄的誓言，自然只能骗骗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陈折戟手指从她发间穿过，仿佛来自初春的和风，“但是面对夫人你这样的女子，如果不是从心底产生的温柔，恐怕很难过关呢。”

原本聊着正事的两人，因为谈着谈着走歪了，最后以忘情的亲热做了结束。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想起来继续计划。

“看起来有点神奇呢，”叫人来收拾桌子，两人并

肩在院子里散步，郁蓝将翻看完的册子递给陈折戟，一边道，“被当做附属品的男宠，居然才是城主府的中流砥柱？该不会是曹汉新找了个强大的军师，为了掩人耳目才对外宣称是小宠吧。这种反差真是让人难以相信……”

陈折戟附和地点点头，“就是因为反差太大，探子们才会小心翼翼反复求证，一直拖到今天才送来情报。”

郁蓝走在他身边，忽然冒出个念头，握住了他的手。指节纤长白皙的手掌与骨节粗壮的古铜色大掌交握在一起，让人有种额外亲密柔软的感觉。她笑道：“诗经有云：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陈折戟重复着两句朴实而浪漫的诗句，握着自家夫人的手，心底有个地方被融化了一样，仿佛嶙峋冰山，悄然化作了细水流长。

沉浸在这和谐中的夫妇俩，总觉得自己似乎还缺了些什么，于是再次提起了宝宝的事。陈折戟道：“夫人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郁蓝答道：“当然是女儿，人家都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她斜了一眼陈折戟，道，“那你呢，别告诉我你心里是重男轻女只想要香火传承……”

陈折戟摸着下巴，手指在郁蓝手心挠了挠，道：“儿子嘛，子溪便是了，哪来什么重男轻女。为夫喜欢的也是女儿，定要将她教的如自己母亲这般举世无双。”他没说出来的是，陈大将军实在眼睛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看不得自家夫人和任何别的男人亲近，哪怕是有血缘的儿子。

郁蓝不知道他这些小心思，被夸得脸红了一红，道：“就你油嘴滑舌！真是，当年那个冷漠高傲的大将军去哪里了？莫不是被你个妖怪鬼上身了！”

陈折戟揽住她的腰身，刮刮她的小鼻子，道：“也不知谁才是从别处来的小妖精，现在倒是开始指鹿为马了！”

郁蓝轻轻一口咬在他坚毅的下巴上，含糊不清地道：“想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可是拽得不得了呢……”

等一吻结束，郁蓝清丽的脸颊沾了些许酡红，双眸也泛起了水色。饶是不久前便亲密过一回，陈折戟还是想再一口把自家夫人吃入腹中。

“不许亲了。”郁蓝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微微喘息着道，“还有正事呢！”

“什么事？”陈折戟深沉如海的双眸定定看着她。有什么事能比伺候自家夫人舒服更重要的么？

郁蓝一指头戳在他额前，道：“去会会那个城主！还有他千娇百媚的小男宠！”

已经确定了老渔夫整个线索都是假的，那么之前那个来挑衅的铁球公子会不会也是假的呢。郁蓝觉得这件事还是直接去问比较好。下午递了请帖过去，没过几个时辰，郁蓝便收到了对方的回复，明日一早，便可登门拜访。

“曹汉新的小宠名叫苏十九，”郁蓝看着册子给陈折戟普及道，“原名姬文渊，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曾是沧澜国朝中大员，因作诗犯了忌讳，被人参了一本，说他有谋反之意，于是全家上下斩了个干净。苏十九也不知是怎么逃过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