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又是一年。

……

雪域天池北方，九丈原上一座人族要塞平地而起，在陈万里的授意下，这座直面妖族军帐的要塞营垒动用了超过二十万名民夫，在短短一个月内就已经筑成，可驻军万余，而此时，这座营垒已经由天池军的八千多兵力入驻了，两侧则是武镇楼与磐石军的两座营垒，相互形成了三角锥姿态与妖族的十多座军帐彼此对峙着。

天池军营垒上空，一座足足高达十丈的了望台矗立，雪花飘飞中，林昭一袭戎甲，坐在了望台的边缘，看着北方妖族的一座座军帐，若有所思。

他皱了皱眉，心绪飞回从前，还记得去年自己是和小石头、郭冬阳一起守岁过年的，如今小石头、小酒儿都已经在远方，郭冬阳则被征调去了后勤专司造工去了，很难得能见上一面。

“大人。”

身后，杦栀一袭女性戎甲，腰间悬挂佩剑，走到林昭一旁伫立，笑道：“还在看着妖族呢？”

“嗯啊。”

林昭笑笑：“楚帅那边有事？”

“没事。”

杦栀红唇轻启：“我只是来看看你。”

“哦……”

林昭点点头。

“大人。”杦栀欲言又止，陪着看了一会远方之后，道：“今年……要回山巅别苑过年吗？洛泱、木笡、画屏他们都有这个想法，觉得今年小酒儿、小石头不在你身边了，而我们这些人的家人也都已经送到南方去了，不如就我们这群人一起在山巅别苑守岁过年吧？”

“不必了。”

林昭摇头，神色凝重的看向北方，道：“妖族已经布置下了整整十八座军帐，随时都可能会挥师南下，我们今年已经不知道能不能过得了这个年了啊……”

杦栀抿了抿红唇：“那就……不过了？”

“不过了。”

林昭颔首，忽地一笑：“杦栀，过了年，你就二十岁了，按照我们小镇里的习俗，二十岁的女子已经快要成亲嫁人了。”

“啊？”

杦栀俏脸一红，道：“这个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我们这种人有什么资格想着嫁人这种事，随波逐流，天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大势所倾轧湮灭了。”

“也是。”

林昭看着远处，道：“你去休息吧，不必管我，我在这里也是温养拳意剑意，不耽搁的。”

“嗯！”

……

杦栀走了没多久，一袭身影从雪中飞掠而上，笔直的落在了林昭身边，一袭青色元帅斗篷，正是陈万里。

“老帅！”

林昭立刻起身抱拳行礼。

“不必拘礼。”

老帅伸手就把他重新按回到地上，笑道：“林昭，我过来是想问问你，目前我们的布防还需要有什么调整不？”

“要的。”

林昭伸手一指北方，道：“我们应该随机应变，跟着妖族、魔族的营地布置而改变调度布防。”

“具体说说？”

老帅也在一旁坐下，两人宛若一对忘年之交。

林昭审视着北方的情形，以八境武夫的洞察力已经可以看到极远的地方了，他看着远方，道：“妖族军帐在正面与我们对峙，对付妖族，铁骑为先，弓箭为次，步卒最次，而咱们在正面有三座营垒布防，后方有铁骑随时准备冲锋，所以不太怕妖族的强攻，反倒是东北方向是魔族的营垒，一百多万魔族战骑已经蠢蠢欲动，随时南下了。”

他皱了皱眉，道：“一旦魔族铁骑发动进攻，我们的右翼方向将会承受十分猛烈的冲击，所以应该在右翼多布置相应的长矛铁甲兵、强弓手，以及多挖一些壕坑，多布置一些鹿角刺栏等等，坐等魔族的铁骑冲锋，在壕坑上布置跳板，人族步卒来去自如，魔族的铁骑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依我看咱们的壕沟还是少了，要再增加十几道。”

“知道了。”

陈万里颔首，竟然掏出了纸笔，一一记下，接着又道：“左翼防御怎么说？”

“左翼是鬼族的傀儡军团，让玉竹园镇守吧，玉竹园的修士多，让他们多画一些镇妖符，一旦决战，这些镇妖符会对鬼族形成极强的杀伤效果。”

“知道了。”

陈万里笑笑：“林昭，若是让你亲自指挥这场大战，你可愿意？”

“啊？”

少年讶然：“有老帅和楚帅在，哪里轮得到我林昭指手画脚？再说了，我今年才十五岁，资历尚浅，在军中也不能服众的，老帅别开玩笑了。”

“这不马上过年了。”

陈万里意味深长的一笑：“马上就十六岁了，十六岁的帝国元帅，在咱们人族的历史上还是有过的。”

林昭不置可否，只觉得老帅是在开玩笑。

……

小镇里。

大战将至，小镇的人烟一下子就稀少了许多，住户空了一半以上，而那些腾空的房子则由外乡而来的人居住，来自山海之间的天下修士纷纷云集小镇，所以一些破破烂烂的房子里，往往就住着一位大剑仙，一位上五境武夫之流，而林昭的祖宅也腾出来了，由扶苏长城的十多人住着。

百味轩的生意冷淡了许多，哪怕是在寒冬季节里，吃火锅的人也骤然减少了。

一楼靠窗，号称美食家的韩不语老剑仙还在涮火锅，一边吃一边赞不绝口，这些天韩不语的心情极好，在大战来临前的杀伐气机的洗礼下，他的境界与精进极快，半年内就从金丹境突破到了元婴境，而就在几天前，居然神奇的踏入了星河境，甚至老剑仙觉得再给自己一点时间，染指上五境都是有可能的，一旦入归真，那就是名副其实的老剑仙了，而不是现在的半吊子剑仙，小镇里人人都叫自己韩老剑仙，可这些日子里住进小镇的人，有一大票能一拳打死自己这个老剑仙。

“死鬼！”

庆儿嫂揪着贾重的耳朵，一下子就把他按在了桌上，道：“张望什么张望，那些山上的仙子好看不？我看你还看不看！”

贾重连连求饶：“娘子娘子……天地良心我可没看啊！”

庆儿嫂松开手，狠狠瞪了他一眼。

“娘子啊……”

贾重看向眼前的肥胖女子，道：“要不……你也下山呗？小镇里的人都已经走了一大半了，剩下的都是能拿得动刀剑杀妖的，你说你留下来图什么？跟大家一起送死么？”

庆儿嫂马上给了他一巴掌，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你也不看看，咱们要是走了，谁还给韩老剑仙做火锅吃？那么多外乡人都来咱们雪域天池送死了，凭啥就咱们怕死，人家难道就不怕吗？这大冬天的，给人家做一口热乎的怎么了？”

“唉……”

贾重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抽闷烟。

“要不你走吧。”

庆儿嫂的声音柔和了许多，道：“我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吃得这么胖，走也走不快的，你想走就走，别被我拖累了啊……”

贾重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说啥呢？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二十岁那一年好看又苗条的样子，谁敢说我娘子胖我就跟谁拼命。”

庆儿嫂轻笑：“老不修的，嘴还这么甜！”

……

前街，张家大院。

张柳诚一袭少年儒衫，手里拎着一只装满书籍的竹箱，委屈兮兮的坐在门口，不愿意走，而他的父母则已经穿上了一袭戎甲，张家的家主是奋威营的百夫长之一，而张柳诚的娘亲则是天池军为数不多的地师之一，都是极为重要的人才。

“柳诚！”

张夫人沉下身，不舍的摸着宝贝儿子的脸蛋，笑道：“听话，跟李叔先走，爹娘打完妖族之后就会去云州跟你会合。”

“不想走。”

张柳诚将竹箱扔在一旁，大声道：“爹，你给我一把铁剑，我也一样能上阵杀妖！凭什么你们都能去，却让我当一个缩头乌龟，连林昭都上战场杀妖去了，我不想一个人逃了！”

“胡闹！”

家主上前就给了儿子一记耳光，顿时少年的脸颊上出现了五道通红的指印。

“你一直不让我学剑，只让我读书！”

张柳诚泪眼朦胧，道：“你从来都不在乎我想做的是什么，你只是给我安排你想让我做的一切，我想学剑，我想当剑仙，凭什么不能？”

“你闭嘴！”

家主怒吼一声：“你懂什么？”

张柳诚嚎啕大哭。

“李顷，你带他走。”

张夫人皱着眉头：“别管他的哭闹，带他去云州姑姑家住下，继续督促他读书，我和老爷大战结束就会一起过去的。”

“是，老爷、夫人！”

管家将少年夹在腋下，送上马车，直奔小镇南方而去。

“唉……”

看着远去的马车，张夫人心疼不已：“何必呢？当初，就应该把实情告诉他的。”

“告诉了又能怎么样？”

张家家主的眼圈微微一红：“天生灵脉枯死，这辈子永远都觉醒不了哪怕一座蕴剑湖，这样的人还想当剑仙？让他读书，只是不想他死得太早罢了。”

张夫人泪流满面，只是无声哭泣。

她会很想儿子的，哪怕是到了另一边，依旧会想念他。

……

书肆里。

读书人将一本本书卷收入箱子里，门外则有两名儒家弟子静静等候，小师叔的藏书都是天下绝品，要带回学宫的。

“小师叔，你真的不跟我们走吗？”一名弟子问道。

“事情因我而起，怎么能走？”

读书人从正厅的墙壁上取下一柄剑，轻轻擦拭，眸中透着柔和笑意，这柄剑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出鞘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