Ⅶ

贺盛来到拦河坝旁的草地上，果然看见林卓帆正躺在那里，郁闷地嚼着草根。

贺盛走了过去，挨在他身边躺下，重重地叹了口气。林卓帆没理他，反而侧过身，背对着他。

“哎，累死了。说实话，今天最累的就是我们后卫了。”贺盛自言自语地说。

林卓帆一声不吭。

“怎么，在生我气？”

“没。”

“觉得我应该帮你说话？”

“没。”

“那你这是什么表情？”

林卓帆转了过来，仰面向天躺着，语气迷惘：“没，只是在想一些事……我在想，以前踢足球时总是很开心。我就觉得，足球是只会让人快乐的。今天我才知道，如果是踢比赛的话，输球的时候还是会有想哭的感觉。我靠。”

“是吗？那你以前踢比赛，输了的时候有没有过这感觉呢？”

林卓帆想了想，说：“没有。以前输了的话，我最多就是觉得不服气，想要找机会再赢回来。可能有一点点不舒服，但还是很开心的，我只要一踢球就会很开心。”

“那现在为什么不开心了？”

“我不是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吗。”

沉默了一会儿，贺盛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踢球的？”

“初一。”

“为什么踢？”

林卓帆眯着眼睛，感受着云朵在自己脸上投下的阴影，“那一次……也正是全校联赛的时候。我偶而经过足球场，看见两个队正在打比赛。当时正无聊，就停下来看了会。那是场半决赛，两个队都很强，每个人的技术都很好——当然那时候我不懂这些，只觉得他们的动作特漂亮。我就觉得他们实在太帅了，太酷了。而且看台上几百几千个人都在为他们加油，都喊得声嘶力竭的，我就想，要我也能在这种地方，演出和他们一样华丽的比赛，再有几千个人一起为我鼓掌加油，那真是死而无憾了。”

“所以你从那时候开始踢球了？”

“是啊，那之后我就学着踢球了。从一点规则都不懂的菜鸟，一直到后来入选了初中部校队。然后我就发现，足球实在太有趣了。即使没有观众，没有人为我喝彩，我还是会继续踢下去。”

“那你为什么要参加这次比赛，还这么积极？”

林卓帆沉思良久，道：“一半是虚荣吧，想耍帅。还有一半，是我想踢出最漂亮的足球。让小师弟们看见了，也羡慕，也想模仿我，就像当初我羡慕那些人一样。然后，几年以后，他们就会站在我现在的位置，而他们又会影响下一批人。就是这样。我想这比赛之所以每年都会举办，就是为了这目的吧。”

“第一次听到这么单纯的想法，我喜欢。”贺盛笑道，“其实我们每个人一开始想踢足球，都仅仅是因为喜欢，因为踢球很快乐。但是报名参加了全校联赛以后，性质就不一样了。”

林卓帆侧过脸，看着贺盛：“有什么不一样的？”

贺盛撑了撑眼镜，道：“在联赛里面，我们代表的是整个班级，高一196班。别人不会说林卓帆怎么怎么样，陈潇怎么怎么样，贺盛又怎么怎么样。别人只会说，‘看呐，看这个垃圾班级，进攻不流畅，防守不积极，一点像样的配合都没有，小组赛就被淘汰了，也亏了他们有几个厉害的队员，真是个垃圾班哦。’他们一定会这么说的。那时候，你觉得脸上有光吗？”

林卓帆摇摇头。

贺盛继续说：“所以，性质不一样了。如果是以前的话，大家开开心心地一起踢球，那你叫外援来没人多说什么。可现在我们代表的是自己班级，你把外人叫来又算什么？他们能尽全力维护我们196班的荣誉吗？当然不会，你那几个朋友并不是没实力，也不是状态不好，仅仅是因为他们没有尽全力而已。所以你也不能怪大家对你有意见。”

林卓帆点了点头。

“还有啊。我们以前是玩，踢着玩而已。现在是比赛，是竞技，竞技你懂吗？就是有输有赢，赢的笑，输的哭。踢比赛的话，不能你想怎样就怎样，你要服从集体，服从大家的意愿。先做到大家要求你做的，在这之外，你才能享受足球的乐趣。如果你做不到，还是不要踢剩下的比赛了，免得大家都难做。”

“我就说到这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还有，你今天那个进球真的很漂亮，恭喜你了！”贺盛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草根，往学校的方向走去。走了老远，他回头来看时，林卓帆仍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都没动过。他边走边想，只要这小子想通了，那球队的阵容才真正完美了。前腰这个位置，不是一个只懂得踢着玩的人就能应付得了的。

这天下午，班主任刘老师虎着脸将犯了禁的足球队员们训了一顿，并罚他们放学后在操场上跑二十圈。众人心情都很糟糕，几乎是一声不吭地跑完了全程。林卓帆也没和其他人说话，跑完圈子独自离开了。

第二天，体育课上，大家又分成攻方和守方进行演练。林卓帆在一旁傻站着，既不走开，也不主动要求参与。

贺盛看不下去了，连连对马志复使眼色。马志复先是装作没看到，到再也推脱不了的时候，才走到林卓帆跟前：“你怎么不来踢？”

“让我来吗？”

“你想不想来？”

“想。”

“那就来吧。”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颇有几分误会冰释的味道。不过两人都知道，这只是开始而已。要付出很多的努力，才能回复最初那种互相信任的关系。

林卓帆加入了攻击一方，负责调度和指挥。

在场的人明显感觉到了林卓帆的变化，他不再有那种张扬的锐气，而变得含蓄了很多，意图更隐蔽；处理球的动作更简洁，极少有炫耀脚法的举动。

马志复抽了个空，小声问贺盛：“你昨天都跟他说了些什么，看他变了个人似的。”

贺盛摇头笑道：“我没说什么，都是些很俗的话而已，从小日本励志漫画里看到的。大概是他自己想通了一些东西吧，你知道，这种事只有他自己真正明白了才能有效果。”

由于191班的资料还没收集到，因此他们没做什么针对性的训练，只是演练一下几种常用的进攻套路：中路的撞墙式配合；前腰持球后分边，下底传中；边路二过一，四十五度斜吊；前锋护球，前腰后排插上等。

正踢着，突然听到看台上有人喊：“那个十号，荷兰队十号，别看了，就是你！”

林卓帆傻愣愣地用手指着自己，疑惑地望着看台上的人。这人昨天比赛时还见过，是186班的后卫，姓啥名谁就不知道了。

“你来一下，有点事。”

林卓帆不知所措地求助于队友，却见贺盛神秘地一笑：“你放心去吧，肯定是好事。”

林卓帆摸不着头脑，纳闷着往看台上走去。其他人也停止了训练，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到了看台上，林卓帆才发现来找他的不止一人。豪哥，正坐在一条青石凳上，悠闲地抽着烟。

见林卓帆走近了，他从衣兜里夹出一支烟递过来：“抽吗？”

“谢谢，不会。”

“坐。”

林卓帆犹豫了一下，在他身旁坐下。

豪哥笑道：“我这人不喜欢兜圈子。我找你来，是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校队？”

校队？林卓帆的心脏不争气地猛跳了几下，“是真的吗？要我加入？”

豪哥含笑点头：“昨天你的表现实在精彩。能够戏耍我们班后卫的人，整个贝市都找不出几个来。不让你加入岂不是太浪费人才了。”

“好！什么时候？要什么手续吗？”

“不用什么手续，你下午放学到操场上来就行了，我会向教练推荐你。这段时间打联赛也还罢了，以后的训练可是很辛苦的，你吃得消吗？家里人会同意你放学后逗留吗？这些你一定要有个准备。”

林卓帆使劲地点头。

“那行了，你玩去吧。下午记得早点来，放学就过来。教练不喜欢等人。”

林卓帆梦游般地走回球场，马上被队友们围了起来：“帆哥，到底什么事？是不是有人要找你麻烦？”

林卓帆忙摇头：“不是。”

“我知道。”贺盛笑道，“是不是他们喊你到校队试训？”

“我靠，你怎么这都知道？”林卓帆瞪大了眼睛。

贺盛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高一表现最好的几个，君志英他们也都被叫去了。我想你上场比赛应该给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就这么一猜了。”

之后大家再没心思训练，却拿着校队的话题议论了一番，直到下课。

林卓帆洗了把脸出来时，被万德保一把拉住：“帆哥，出头了啊，要进校队了。到时候可别忘了哥们啊！”

林卓帆却是淡淡一笑：“行啊，不就是一句话吗，我肯定跟他们说说。不过我新来乍到的，估计说的话不怎么管用。”

万德保眉开眼笑：“没关系没关系，让他们知道有我这个人就好办了，以后可以慢慢来嘛。”

林卓帆笑着应付了几句，才走开。如果以前也能有这么谦和的态度，大概不会落到所有人都反对我吧。他边往教室走的时候，边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