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要我们带大婶走？她多可怜啊，你就一点怜悯之心都没有？”话还没问完，她的泪就滚了下来。

紫光一听，松了口气。

“这么晚过来，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他温和的语气令风喜一愣。她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深深呼吸，放开他的衣襟：“我……”

“我的傻姑娘，别哭了。”他抬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

风喜感受着他手的温度在脸庞上滑过，一股温情油然而生，一时忘记了生气。

“大婶待我们就像待自己的亲生孩子，又失去了亲人，我怎么会不想带她一起走呢？但我是四队首领，还有要务在身，保护你一个已经有点分身乏术，海莲又还没有康复，大婶跟我们走，如果发生意外，那我们岂不是更对不起她？”紫光拉风喜坐下，慢慢地说。

风喜陡然想起紫光肩上的重任。几天来的田园生活使她忘记了紧张残酷的战斗，或者，她心底非常希翼紫光和她一样，只是个普通人，两人在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

她平静下来，却变得更加失落。这个男人，不是她一个人的，是组织的，四队弟兄的，是代表追寻真相的力量的。

“等我们的组织庞大起来，一定来接走大婶，好吗？”紫光不知道风喜的心绪已经发生了变化，哄着她。

“嗯。”她应着，“你忘了一件事。”

“哦？”

“你答应过教我刀术的。”

“你真的想学刀术？”紫光疑虑地看着面前这个柔弱的女子，“你真的敢用它去……”

“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我不想老是别人来保护我，我也要去保护别人。”

如果她也有拥有一身好本领，就不会让海莲一个人去血斗狼群了，也不会不能带大婶走且让紫光为难了。

紫光想了想，说：“那好吧，我们还会在这里呆一周左右，等沧桐队长他们从工厂回来。从明天开始，我就教你刀术。”

说话间，他已点上了一盏核能灯。清幽的光一亮起，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柔和起来。

“刚刚……对不起。”风喜含歉道，“我忘了你肩负重担，还有那么多事在等着你。”

“呵呵，你跟我还道什么歉。”紫光笑着说，“你学会用刀也好，危险的时候能防身，也不用我那么担心了。”

“我想保护别人。”风喜打断他，“我什么时候才能保护别人？”

紫光静静地看了她几秒钟，说：“我想保护你。”

窗外的树叶在风中轻轻晃动，白花微笑着望着幸福流泪的风喜。这个多愁善感的女子，刚刚失望而哭，现在又为爱而哭。不过，她哭泣的脸颊下，一颗心跳动得愈发坚定。

这个晚上，风喜了解到，在等候海莲恢复的这几天里，紫光他们暗中在附近的城里拉拢了一帮人加入他们，现在已快近百人了。沧桐队长潜伏在一个编号为04的军工厂，伺机偷走枪械生产资料。等他们能自己生产武器时，他们的力量就会变得稳定而更加强大。

等沧桐队长将资料到手了，新一轮的斗争就要开始。

我一定要好好加油！风喜握紧右拳。

早晨的清风踏着无际的绿波缓缓而来，扑打着耳际的头发，如一阵细言软语，轻声传达着新的开始。

风喜凝望着自己手中的尖刀。青灰色的刀柄上刻着细小的回纹，锋利的刀面闪着冷冷的银光，透着一股寒气。

紫光站在她对面，额前的紫发随风摇动，一双眼睛清亮有神。他挥动手中的尖刀，只见一道道银光交错纵横，空气发出呜呜的声音。

风喜看得出了神。她试着也挥动几下尖刀，只觉手中沉甸如石，怎么也快不起来。

紫光收起刀，扶起风喜手臂，教她发力刺出。

手臂一定要抡到身侧，再斜线向前挥出才能发出最大的力量。几十遍下来，风喜已是汗流满面，肩臂酸痛不已。

紫光看了看双颊粉汗的风喜，心中怜惜，拉她坐到石块上歇息。

“我做得怎么样？”风喜还在喘气。

紫光在她旁边坐下：“你太柔弱了。”

“嗯？”风喜不解地望着他。

“与敌人相逢时，先机最重要，刀要如利箭，没有一分犹豫和怜悯，一切都在于出刀那一瞬间。晚了半秒，丢命的也许就是自己了。”紫光叹口气，“你内心怀有太多悲悯，每一刀都百般优柔，狠气不足。你虽握着刀，却不是在和敌人战斗，而是在和自己的内心纠结。”

“是吗？”风喜低头望着尖刀。也许是用力过度，她的手在轻轻颤抖。

她敢将这把刀刺入别人的身体吗？她敢用这把刀夺去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性命吗？

紫光的眼神变得忧虑。风喜真的不适合用刀。毕竟海莲那般骁勇的女子是少数。而且风喜内心比一般女子还要柔弱多情，她甚至会为一片落叶落泪，她又怎么会举刀去杀人？以后她独自一人时，用什么来保护自己？

“为什么你杀人时可以眉头都不皱一下？”风喜突然问。

紫光转头遇上她无邪的目光，心中一震，愕然无语。

她的手放到他胸前，慢慢滑动，摸到他的心窝。

“我感觉不到你的心跳。”她低声说，脸上漫起一片忧伤。

紫光明明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起伏，扑扑扑，那么有力。可是她为什么？

风喜忽然缩回手，双臂抱在胸前，啜泣着说：“我们真的要杀人吗？不可以不杀人吗？”

一阵心底的莫名抽搐让紫光有些难受。

“风喜，是战争，就会流血，就会有死亡。但死亡的必须是别人，否则就会是自己。”紫光面部僵硬地说。

“为什么要有战争？”风喜摇着头。

“因为，我们要追求真理，我们要得到自己想要的。”

紫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两眼渐失神采。

真理？真理是什么？是那片飘香的山茶花？是哭喊着回到那个世界的人们？风喜脑中浮想起火车站、街道和广场的大量尸体，发黑的血像一团黏液涌满她整个脑子。

初升的太阳那么美好，照在风喜的脸上却变得那么黯淡。她躺在石块上，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欲滴的泪珠，仿佛在进行什么痛苦的挣扎。

尖刀，从她手中滑落。

紫光静静地坐着，埋下头，十指相依，黯然失神。

良久，一声呼唤将他拉回现实：“紫光大人。”

他连忙抬头望去，原来是海莲。

“大人，兄弟们回来了，正在屋里等着你。”

“喔？这么快？”紫光看了一眼似乎睡过去了的风喜，示意海莲来照顾她，匆匆而去。

海莲捡起地上的尖刀，擦去上面的沙粒。这时的阳光开始烈了，她走到田间，摘下一片大叶子，为风喜挡住强光。

微微发卷的叶子在风中轻摇，像一面小帆。海莲盯着叶子，记忆被轻轻触动。她将叶子送到嘴边，吸上一口气，竟然吹奏起来。

呜呜……叶子发出清鸣，此时竟成了一件乐器。海莲边吹边思索着，断断续续地，奏出了一支动听的曲子。

“真好听。”

海莲转过脸，见风喜睁开了眼睛。

“你刚刚怎么了，不舒服吗？”海莲放下叶子。

“没什么，练刀累了。”风喜坐起来。

海莲将尖刀递给她：“是不是很难练？”

她迟疑了一下，接过刀。

“不喜欢就别勉强。女孩子，水一样的，怎么能拿男人的武器？”海莲为她离开粘在额前的头发。

“你不也是女孩儿吗？”风喜反问。

“我……性格像个男人。所以小时候我父亲才逼我学武术，学鞭术。”

“哦？你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风喜对海莲的家世很有兴趣。

“一个严厉的父亲，严厉的男人。”

风喜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就怕她和上次一样开个头就没了。

“我们家上上下下都怕他。他脾气不坏，但对每个人要求太严格了。要是谁做事做得不够好，就会受到极严的处罚。我还是小孩子时，一见到他就怕得大气也不敢出。”这次海莲一口气说了很多。

听起来这真是糟糕的回忆，但海莲眼中却闪着幸福的光。

“你父亲……他现在在哪里？”风喜试探地问。

“他不在了。”海莲淡淡地说。

“……”风喜自知问错了话，不安地望着她。

“没什么，你别在意。”海莲倒是无所谓，反而笑了一下。

“那你其他家人呢？”

“都不在了。”海莲那样的轻描淡写，仿佛不是在说自己。

风喜愣了。原来海莲……

“我父亲是名高级军官，在我15岁时，因为他触怒了官方，我们家被满门处死，连家中的老仆人都没放过。我的母亲，两个哥哥，还有所有亲戚，都用了电刑；而我父亲，执行的是枪刑。”海莲继续说。

风喜整个惊呆了。她一直认为自己身世可怜，想不到和她一般大的海莲，竟然有这样悲惨的遭遇。在这个世界，只有罪大恶极的人，官方才会对他采用枪刑。那么她父亲究竟是做了什么，惹得官方如此对待一个军官？

“那为什么你还……？”

“当时父亲已预料到了事情的后果，将我悄悄送到他密友家中，侥幸躲过了这一劫。后来被官方查出，要他们交我出来。那个叔叔也是一名高级军官，为了保住我，他选择了背叛军队，背叛官方。他带着我从平都省逃到了晨都省。途中发生了很多曲折，我不小心和他走散了。于是我改名换姓，一个人四处流浪，不敢在同一个地方呆太久，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海莲的语调极其平淡，娇嫩的脸上偶尔划过一丝岁月的伤痛，“后来，我竟走到了遥远的青都省。在那，我遇到了一个人……”

风喜用目光询问她遇到了谁。

“我遇到了海桐大人。”

海莲嘴角有一丝微微的笑意。不过急切关注她经历的风喜并没看出来。

“然后，我进了海之队，跟紫光大人学刀术，跟他们一起搞叛乱。”这中间省略了很多东西，她并没讲。

“你很恨官方吧？”风喜问。

“不知道，应该很恨吧。”海莲茫然地回答。

接近正午，阳光火辣辣地照下来，风喜却感到一股凉意透满全身。此刻的海莲，就像一尊雕塑，白净的脸庞没有一点表情。

“海莲！热汤快送过来！”“噢！”

“紫光呢？”“紫光大人马上就来。”

“风喜，风喜……”

风喜的脑海中冒出很多海莲的声音，海莲的笑。海莲挥舞长鞭，在和群狼恶斗。海莲就像深夜里温暖的被子，让风喜觉得很踏实。

海莲，海莲。

风喜揽住她，感觉怀中的她像一块冰雕，在炽热的阳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