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正没日没夜考虑作战方略时，忽然一个小校前来报告，说营外有人要见萧大人。干城问道：“来者何人？”

小校递上一张纸条，干城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曲留谱”三个字。干城不禁眉头紧皱，凭纸条的字迹和内容，他就知道纸条是詹事府少詹事秦源写的。不过大战在即，秦源为何会从京师来到西安？想必其中必有蹊跷。干城只得又向郑德先告假，带着陈准去见秦源。

几个人进入西安城七拐八绕来到一处铁匠铺。进入铁匠铺后身，就钻进一处三进院的民居之中。来到二进院正房的中堂前，就见到等候多时的秦源。

干城正要上前寒暄，就见秦源眉头紧皱屏退左右。然后秦源轻声向干城说道：“有旨意。”

干城连忙跪倒接旨。就听秦源说道：“着命广闻寺千户萧干城协助大理寺少卿秦源，暗中调查陕西布政使元真圭及按察使吴清廉二人。”

干城接过旨意后，笑道：“恭喜秦兄高升。”

秦源摆摆手，苦笑道：“老弟说笑了。如今陛下和太子殿下是赶鸭子上架让我来做这个大理寺少卿。为兄哪里办过案子？此事还请老弟为我筹划、筹划。”

干城笑道：“萧某必当葵倾向日。不过到底要查元真圭和吴清廉什么事情？”

秦源这才将近期朝堂上的种种与干城说了一番。原来干城将元真圭和吴清廉行贿的所有赃物移交广闻寺后，刘吉庆第一时间就向太子报告了此事。太子看到元真圭送给干城的玉石围棋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只是问道：“这副棋确实有些奢侈，大概在市面上值多少银子？”

刘吉庆道：“臣派人打听了一下，至少值五千两银子。”

“五千两？！”太子这才感到事情比较严重。他又问道：“除了这副棋以外，陕西的官员还送了萧干城什么？”

刘吉庆道：“还送了他一个女人。”

太子问道：“此女是什么来路？”

刘吉庆道：“据萧干城说，这女人是陕西布政使元真圭的庶出孙女。但据老奴调查，此女真名叫聂六女，籍贯是天水。十岁被卖到西安的一家妓院中，在当地颇有名气。她与西安知府程道凌是老相识。这回也是程道凌给元真圭出的主意，将此女赠给萧干城。不过此女......。”

太子见刘吉庆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就挥手说道：“但说无妨。”

刘吉庆只得轻声说道：“不过此女与锦绣殿下有几分像。”

“什么？”太子不禁大怒，颤抖着大吼：“找死！简直是找死！元真圭、程道凌真是活腻歪了，竟然敢玷污皇室！此事必须一查到底。宫里面也要查！”

刘吉庆听太子这么说，就准备去见陛下。太子忽然叫住刘吉庆，然后幽幽地问道：“你可知萧干城是否与此女有染？”

刘吉庆连忙说道：“老奴亲自审问过此女和随行人员。萧干城并未留此女过夜，是直接送到京师的。”刘吉庆之所以这么说，第一是因为事实如此；第二他知道太子妃、太孙与干城的关系；第三萧干城过去确实救过他急。

秦源说到此处也不禁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干城。干城虽说屠狼杀虎不再话下，但听说太子的猜忌，也不禁哆嗦了一下。只觉后脖颈发凉。干城缓过神来，连忙躬身施礼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臣绝不敢辜负朝廷，更不敢辜负东宫。”

秦源面色凝重，然后缓缓开口道：“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干城连忙用力点了点头，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

秦源又继续说了下去。之后刘吉庆将元真圭、吴清廉、程道凌等人向萧干城行贿的事情报告给陛下。陛下命刘吉庆派人去调查元真圭等三人入仕之前家中财产情况。这种事对于广闻寺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广闻寺纠劾司的档案库中都有所记载。元真圭等三人入仕之前，家中的田产都不过百亩左右，房产不过十间，岁入不超过六十石。

就在这个档口，陛下又收到征讨西戎总兵官李承训的奏折。李承训的奏折中痛斥元真圭等人也曾向他行贿，并将行贿数额和自己拒绝元真圭等人贿赂的事实陈述了一遍。

如此一来，引起陛下高度警觉。陛下与内阁讨论认为，如果元真圭等人仅仅是向萧干城行贿，还有可能是陕西的官员向东宫表示诚意。但是元真圭等人又向总兵官李承训行贿，这其中必然有牵扯军队的大案。如今战机稍纵即逝，如果此时出了问题，必然会前功尽弃。陛下命内阁分两头查案，一边派广闻寺的人前往元真圭、吴清廉、程道凌等人的老家去调查三人的家产，一边派人前往甘肃暗中查访。于是朝廷命秦源为大理寺少卿，秘密前往陕西调查。

听到此处，干城不禁眉头紧皱道：“既然陛下认为元真圭等人有牵涉军队的案情，那么秦源兄以为陕西的官员到底会牵扯军队什么事？”

秦源面色凝重道：“以萧佥事之才智，应该也能猜到一二。不如你我二人将所猜之事写在手心。”

一百三十二章 军粮失窃

说罢两个人提起笔来，背对背在各自手心中写了一个字。萧干城转过身来，冲秦源展开手掌。秦源见到此字以后，不禁摇头苦笑。待干城看清秦源手心中的字迹时，也不禁一怔。原来二人手心中都写了一个“粮”字。要说地方官员与军队最大的交集就是粮草一事。军队不打仗的时候，粮食还能自给自足。一旦要打大仗就要从全国各地抽调各种物资送往前线。本次征讨西戎的战争规模巨大，朝廷连续向陕西转运了三年的物资。现在这些物资大部分都存在陕西各地官库中。这些物资若是出了问题，后果不堪设想，甚至会直接影响战争的胜负。

干城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元真圭他们真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动征讨西戎的粮草吗？

秦源并没有回答干城的疑问，只是与他商量起调查的方略。两天以后李承训命萧干城为督粮官开始接收朝廷设在陕西境内的各大军粮库。元真圭、程道凌等人知道是萧干城接收粮库，都不禁弹冠相庆。不过干城可高兴不起来，所有粮库中的存粮都与入库粮食总额对不上。朝廷为征讨西戎的十万大军及负责运输的民夫共准备了十四个月的粮食，如今所有库存加在一起也不过九个月的用量。干城分别向李承训和秦源汇报后，又与元真圭、程道凌等人核对账目。

元真圭等人竟然从容应对，他们搬来近几年的账本供干城等人查对。原来近几年陕西接连闹旱灾，陕西的地方官就将朝廷各地运来的粮食拿出来一部分用来赈灾。干城带人核对了两遍，确实从赈灾的账目上看不出来什么问题。干城只好前往布政使司衙门找元真圭接洽。元真圭似早有准备，见萧干城来访，便笑脸相迎。

干城也是一副笑里藏刀的表情。他直入主题道：“元藩台，如今您可要帮帮卑职。”

元真圭故作惊讶道：“如今大战在即，只要是我布政使司衙门能做到的，绝对义不容辞。”

干城苦笑道：“元藩台，布政使司怎么可以拿军粮去赈灾？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亏空，您叫我这个督粮官很是难办啊！”

元真圭摊开双手道：“萧将军有所不知。西北之地十年九灾，只有关中和汉中还说的过去。你说旱灾来了，我这个父母官不能看着百姓饿死吧？再者老百姓都饿跑了，朝廷即便打下来再大的地儿，也占不住。你是不是这个道理？”

干城心中暗骂元真圭混账，但还要装作一个受贿者有求于行贿者一起掩盖犯罪事实的模样。干城略带焦虑道：“元藩台，眼下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如今大战在即，关键是如何填补军粮的亏空。”

元真圭胸有成竹道：“这个事到不难办。不过萧将军也要出把力。”

干城陪笑道：“只要元藩台能把亏空平了，在下莫说是出把力，就是费九牛二虎之力都可以。”

元真圭奸笑道：“陕西布政使司督粮道还能为大军凑出来两到三个月的军粮。不过萧将军就不要对这批粮食太挑剔了，毕竟我们陕西的百姓也不容易。

然后还请萧将军代为向陛下美言几句，就说我们陕西确实也有困难，都是为了百姓生计不得已挪用了些粮食。再求朝廷拨一些粮食过来，如此就可以将亏空都填平了。”

干城连忙摆手说道：“元藩台这是怎么说的？朝廷又不是我家开的，我说话哪里会哪么好使？”

元真圭脸色忽然一变道：“萧将军，本司并不是与将军商议。如今本司与将军风雨同舟，萧将军也要有所担待。”元真圭此时露出了真实嘴脸，摆出了行贿者恐吓受贿者的派头。

萧干城听到此话，先是略显惊慌，然后低头沉思。片刻之后，干城拱手道：“还请藩台将那两、三个月的粮食及时调拨过来。卑职再去想想办法。”干城则与这些贪官虚以委蛇，以便收集更多线索和证据。

元真圭面无表情道：“这没有什么，你明日带人找督粮道就是了。”说罢元真圭竟然直接端茶送客。

待干城走后，吴清廉和程道凌从屏风后走出。吴清廉道：“元藩台何必与此子说这么多？既然他收了好处，就让他自己摆平就是了。”

程道凌也说道：“吴大人说的对，哪里有拿了好处，不替别人平事的道理？”

元真圭笑道：“各位不能把狗逼得太急了。”说罢三人哈哈大笑。

程道凌恭维道：“藩台实在是高明。”

吴清廉道：“真没想到李承训这个老油条，竟然让萧干城这小子来作督粮官。”

元藩台拈须笑道：“这就是李承训聪明的地方。既然皇上派萧干城监视李承训，李承训索性就让萧干城来接这个烫手山芋。”元真圭其实不过是瞎分析罢了，同时他也有点高看自己。

程道凌问道：“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还用催萧干城找朝廷要粮吗？”

元真圭摆手道：“打仗又不是过家家，损失一两个月的粮食很正常。或是走了水，或是受了潮，谁又能说清楚？”

吴清廉和程道凌纷纷点头称是。

再说转天，干城早早带人找陕西布政使司督粮道领取粮食。果然不出所料，督粮道给的粮食都是陈年旧粮。这些粮食很多都已结块，甚至其中还掺了沙石。干城怒斥督粮道的官员：“这种粮食岂是给人吃的？你们这不是拿前线将士的性命当作儿戏？”

熟料督粮道满不在乎的回怼：“你们爱要不要。这些粮食算是好的，若是今日不领，明日什么都领不到。”

为了不暴露意图，干城强压心头怒火，说道：“好、好、好。本官这就去与元藩台理论。”

督粮道不屑的笑道：“您跟谁说也是白搭。”

干城心中暗暗发狠道，别看你们今日蹦的欢，早晚老子给你们拉清单。干城不再与督粮道纠缠，只是一挥手，让随行军士将各种陈粮拉走入库。

干城找到秦源，将近两日的情况向他汇报。秦源眉头紧皱道：“这明明是元真圭等人上下其手，串通一气作成赈灾假账欺骗朝廷。可是这假账的破绽却一时难以寻到。”

干城叹道：“陕西官场已经彻底烂到根了。现在想找突破口的确不容易。”

秦源望着远处的苍穹，惆怅的道：“元真圭真是好手段。若是朝廷现在动了他，他们几个还落下一个为民请愿的好官声。”

干城面容冷峻，幽幽说道：“此二人岂止落下好官声，还有贪污军粮的万贯家财。如今真是奇了，贪官都能名利双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