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静然这么主动，荀西丛便点了头，“愿闻其详。”

谭静然还是那副黑T加工装裤的打扮，为了筹备开机的事宜，她把头发剪得更短了，几乎接近寸头的造型。

对着荀西丛这个大帅哥兼出资人，谭静然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因为她很普通吧。”

“什么？”荀西丛以为自己听错了，童悠宁怎么都跟“普通”扯不上关系吧？

谭静然反问：“你觉得童悠宁长得好看吗？”

荀西丛如实道：“挺好的，纯天然，没动过刀子。”

童悠宁的相貌确实不错，出道的时候演的女三就让观众印象深刻，只不过娱乐圈遍地都是美人和资源咖，光靠长相是出不了头的。

谭静然道：“她有一年到处接不到戏，就在眠云镇找了个咖啡师的工作，我天天在店里写剧本，她给我端了三个月咖啡，我都没记住她。”

荀西丛有点意外。

谭静然看了一眼他过分精致的面孔，“你的感触可能没那么深，对女人来说好的相貌未必是武器，也可能是怀璧其罪的玉璧，尤其是在服务行业。童悠宁没变装也没化妆，就把自己隐藏在了人群里，也是一种很特别的能力。”

出色的导演都会拥有敏锐的观察力和洞察力，但她当时天天见到童悠宁，对方居然没给她留下太深的印象，如同一缕风般滑过她的生活。

“我希望邱青雨是个平平淡淡的、但又能抓住观众眼球的角色，”谭静然道，“童悠宁可以做得到。”

荀西丛不置可否，“那不就是计老师的翻版吗？”

计绯的秦音不就是这样虐哭全国观众的吗？

谭静然扬眉，“当然不一样，计绯的技巧太成熟了，会把人物变得太有魅力，那这个角色就不再是芸芸众生里渺小无力的邱青雨了。”

演得太好反而是错的？荀西丛无言以对，片刻后才继续道：“童悠宁符合前期的邱青雨，那中后期呢？父母被杀时的崩溃，怀疑出租屋闹鬼的惊恐，知道真相后的愤怒……这些都是情绪大起大伏的戏，她能把握好吗？”

谭静然想了想，“跟你直说也无妨，以后也瞒不住……我第一次注意到童悠宁，你知道是什么情况吗？”

荀西丛点头表示他在认真听。

“她爸妈牵着她三岁的弟弟，来咖啡屋砸场子，撒泼打滚说他们年纪大了，逼她出生活费养弟弟，张嘴就要二十万，童悠宁以前的片酬都被拿走了，眠云镇咖啡师的工资才四千五，”谭静然说这话的时候很冷漠，看不出她是怎么评价这些破事的，“童悠宁说她没有钱，也没有戏拍，她爸就来了一句‘你陪导演睡一觉，不就能拍戏了吗’。”

荀西丛厌恶地皱起眉头。

“我看着她生气、崩溃和无助，就像是邱青雨从剧本里走了出来。后来咖啡屋解聘了她，我邀请她来试镜，她也能演出邱青雨式的绝望和愤怒。”

荀西丛问：“这件事解决了吗？”

“人被逼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谭静然扯动着嘴唇，弯出嘲讽的弧度，“她当场把她弟拽过来就打，拍他手掌心，掐他大腿肉，还作势要带着她弟一起跳楼，那对夫妇的脸色都青了，抱着她弟就跑了。”

荀西丛回想着童悠宁那种浑身淡泊的气质，想象不出她发疯的样子，“你想炒作这件事？”

“是她想摆脱他们，”谭静然淡淡道，“不想被人泼脏水，就要自己掌握舆论战。”

以前童悠宁觉得躲起来就好，现实告诉她有些东西是躲不掉的，她现在就想强大起来直面应战，谭静然的橄榄枝来得恰到好处。

谭静然觉得只有这个时期的童悠宁才可以演好邱青雨，不管她以后是麻木了还是变强了，都找不到这种感觉了。

荀西丛看着谭静然的表情，好像理解计绯之前为什么说她拍不动这位导演的电影了。

她灵敏地洞察着世间的不公和罪恶，清醒地用镜头记录着藏在阳光下的黑暗，她的身上带着一种冰冷冷的理智和悲悯，连镜头里的人物都仿佛成为了亲历者，来回将血淋淋的现实塞进了自己的胸腔里，再掏出来给观众看。

听说谭静然拍校园霸凌那部电影的时候，找的演员都是有过被霸凌经历的人，让他们反过来去演霸凌者，因为受过威胁的人知道什么样的行为会让自己瑟瑟发抖，演员来回复盘自己当年的恐惧，拍到最后就彻底不害怕了，但也不想再跟谭静然合作了。

如果不是这次的剧本把犀利藏在温情下，没那么磋磨人心，计绯应该也不会接她的电影。

荀西丛深深地看了谭静然一眼，“我是个演员，也是个商人，如果可以，我还是希望可以继续支持谭导的艺术追求。”

他在暗示《猫多多》拍砸的话就没有下一次的合作机会了，谭静然一点儿也不慌，“我有分寸的。”

不是她变得世故了，她只是想通了一件事——

心血之作可以不被人所见，但如果让更多的人看到了，说不定就能改变那么一分一厘的世界。

改变不了也没关系，她总归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

荀西丛回到民宿，工作人员还在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连万匀礼他们都被抓去帮忙了。

院子的角落里有个秋千架，并排挂着两个单人秋千，两位主演就坐在那里晃着腿干瞪眼。

谭静然不让她们提前对戏，保持着彼此神秘的距离，计绯和童悠宁都有点不习惯，只能磕磕绊绊地聊几句私人话题。

见荀西丛回来了，计绯松了口气，跟童悠宁交代一句，忙不迭蹦下秋千走了过去。

“你跑哪儿去了？”计绯问，“到处都有你的粉丝，你可别被围攻了。”

“我去跟谭导聊了一下，忘记跟你说了，”荀西丛抱歉地笑笑，“问题不大，这一带很冷清，看不到几个人。”

计绯的第一反应是：“很冷清？那岂不是叫不到外卖？”

荀西丛差点笑出声，“你是在暗示我多拨点伙食费吗？”

计绯双手合十朝他拜拜，“资方爸爸威武，多赏几口饭吧。”

荀西丛小声地嘀咕：“叫爸爸不如叫……”

计绯：“嗯？”

荀西丛：“帅、帅哥也行。”

计绯：“哈哈哈。”

荀西丛有贼心没贼胆，转而叮嘱计绯多留意拍摄计划，如果谭静然临场飞页，一定要留意一下剧情的尺度，真正开拍的时候，这部戏可能没有剧本看起来那么轻松。

“叶副导今晚就到了，应该能劝着点，”计绯往童悠宁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还好，邱青雨的戏份才是真的大悲大喜伤心伤肺，拍起来恐怕会很难受。”

荀西丛很是好奇，“我还没见过你的鱼一文呢。”

计绯瞥着他的神色，忽然有点尴尬，“你还是别抱太大的期待……”

荀西丛：“？”

计绯掩面，“你肯定会不习惯的……”

荀西丛：“？”

怎么办，越来越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