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尾声 永不终结的夏日

“以后恐怕很难有机会再看上一眼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三位年轻人重新回到了小镇。他们去的地方，是那些没有受到神柱引发的混乱所波及之处，实际上已经不算是镇中心的范围。

比如，石港村。

比如……山上的那座秘密基地。

海风静谧地吹拂，头顶落下来的阳光将泥泞道路晒得干燥、滚烫，山间空气清新温柔，一切都刚刚好。

波澜不惊的大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燕景行和伙伴们走在这条熟悉的道路上，拨开长得似乎比之前更茂盛的藤萝，看见山洞。

属于他们的秘密基地，还是和过去一样，飞碟造型的异星传送装置，正静静地摆放在那里。

来到这处狭窄、安静又清凉的空间，就像回到了另一个家一样。燕景行下意识地陷入沉默。

这里是他们冒险的起始之地，彻底改变了他人生的地方。

“说起来，这台装置，我们该拿它怎么办？”燕景行转过头来，“我们马上就要离开白月镇了，把这台东西丢在这里放着不管，是不是不太好？”

“我已经和米樱小姐商量过了，她会让人把传送装置搬到合适的地方。”

“……原来如此，考虑得真周到。”

米樱小姐的帮助赢得了他们的信任，因此愿意分享秘密；身为孩子做不到的某些事，只能拜托给她了。

“放心，我们还是随时随地都能使用它。”

“只是……那样就不算是秘密基地了吧？”

“米樱小姐说是准备放到她的基地里去，连委员会的人都不知道的地方……”

“哦！相当于是换成了一个更大的秘密基地，听上去不错。”

谢玉芝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传送装置的外壳，说话间带着感慨的语气。

“在遇到你们之前，我一定想象不到今天的自己会是这个样子……每天思考着在常人眼中天马行空的世界，期待着奇异的冒险，我还以为，世界就这么大，生活会永远循规蹈矩地持续下去。”

“我也一样。”

季春藻说，她大大咧咧地在旁边桌子上坐下来。

“一样吗？你不是我们中最先相信外星人的那个吗？从小学时候开始，就一直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特立独行到让人敬佩，她说。

“不是哦，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感觉就像自己骗自己，我都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另一个她回答道，说话的时候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燕景行的脸，专注到他都脸红了。

平日里总是显得乐天派的活泼少女，这一刻望向自己的目光却很温柔，就像一下子长大了好几岁。

她的身体有意无意地朝着他靠过来。

娇小的体型，瘦弱的肩膀，像是被风一吹就会飞走；被轻轻倚靠着的燕景行却觉得心头沉甸甸。

紧张、不知所措的情绪在内心悄悄沉淀。

燕景行还以为自己一定早已经习惯季春藻平日里的亲近举动，但现在的她有点不一样了……

到底有哪里不一样呢？

他隐约觉得，是对方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不再孩子气，偶尔会像个成熟的大人那样说话和看着他人。

“——是因为你哦。”

“啊……什、什么？”

燕景行吓了一跳，说话都有点结巴。

“因为你来了，景行，所以我才能有今天。”

少女那双又黑又亮的漂亮大眼睛，在近处直勾勾地看着他，瞳孔表面水光盈盈，令人情不自禁联想到山涧，微风，和最美好的夏日风情。

“呃……我其实……”

燕景行紧张兮兮，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一刻的心情；谢玉芝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季春藻旁若无人地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时至今日再说谢谢，太奇怪了。”

“……嗯，不必说。”

“所以，我有别的话要说。”

季春藻的话头停顿了一瞬。

“景行……”

卷发女孩的胸口因不自觉的喘气而微微起伏着，直到此时，燕景行才意识到对方同样很紧张，和自己一样紧张。

秘密基地里一片宁谧，唯有风声流动。

彼此的心跳正逐渐融化在盛夏晌午的灼热温度中。

“景行，我喜欢你。”

告白的声音在洞窟内响起，像投入深井中的石子，清脆叮咚，在每个人的耳畔回荡、回荡……

“太突然了，而且……”

过了好一会儿，燕景行才反应过来。他咽了口唾沫，眼角余光下意识地往旁边瞥过去，想要去看谢大小姐的表情，却又有点胆战心惊的不想看。

“就是因为玉芝在，所以我才要说。”

季春藻微微鼓起腮帮子，仿佛是在表达不满。

在把这句按捺在心底许久的话说出口后，她松下一口气，按着自己的胸口，不再感到紧张。

现在，她可以自在、流利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了。

“可是……”

“喜欢就是喜欢。我知道你和玉芝已经立下婚约了……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要当着你们的面说，少一个人都不行。我不想偷偷摸摸，瞒着谁做小动作。”

所以，才要正大光明地说出来……？但你有没有考虑过——

“哦？听这话的意思，难道有人是在指责我搞突然袭击吗？”

终于，谢大小姐开口了。她朝着两人走过来。

燕景行看着她，大小姐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嘴上倒是说得不客气，但看她的情绪，似乎没有太生气的样子……？反而是一副“果不其然”的感觉。

“不是。”季春藻摇了摇头，“伱没有错，只是我太笨了，所以花了更多的时间才想明白。”

“嗯，我想也是。”

谢玉芝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欸？就、就这样吗？

就像察觉到了燕景行的念头，谢大小姐的盈盈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你那是什么表情？觉得我没有发火，所以很惊讶？”

“呃……”

“早有预料的事情，所以我不生气。景行，你实在太缺乏自觉了，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毛病，如果我因为这种事就生气，从一开始我就不会和你立下婚约。”

“这、这样啊……”

“至于你，春藻。”

她的目光落到卷发姑娘身上。

季春藻被盯得又有点紧张起来了，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像是要表明态度那般挺起胸膛，毫不退缩地和谢玉芝对视。

“……哼。”

谢大小姐的嘴角浮现淡淡的微笑，她用一种不知道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口吻说道：

“你想做什么，随你。但以后你要是觉得伤心了，可不是我的错。”

“我……我不会输的……！”

季春藻举起小拳头，坚定地晃了晃。

燕景行在旁边愣愣地看着俩姑娘正面对峙，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局外人。

*

就这样，发生在秘密基地的最后一场谈话结束了。

走下山，离开石港村的时候，年轻人们远远地望见一辆豪华轿车飞驰而来，在他们面前缓缓停下。

驾驶座边的车窗被人摇下，露出一张美绝人寰的成熟女性的脸。

她戴着大号太阳镜，雪白肌肤与艳丽头发在灿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哈喽！各位最近过得怎么样？”

女人开朗地大笑着，朝着他们招手打招呼。

“秋绮梦……！”

燕景行吃了一惊，身旁的伙伴们同样相顾无言。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过来看望你们。本来还想顺路看看海边小镇风景的，但现在已经做不到了吧，真遗憾。”

秋绮梦用拇指尾抬起镜片，露出底下湛蓝色的美瞳，红润唇角勾勒出妩媚弧度。

“怎么样，怀念完过去，打算离开了吗？”

“是、是的……”

“那就上车吧。”

她指了指后面的座位。

“我送你们一程。”

年轻人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

2005年的夏天，燕景行和他的朋友们一起踏上了离开家乡的道路。

他们身后被抛下的地方叫白月镇，背靠青山，面朝大海，岸边有港口和渔村，是一座典型的海边小镇。

汽车在公路上平稳行驶，车厢内有规律地微微抖动。

坐在驾驶座上的女人握着方向盘，神态轻松，夏日微醺的暖风“呼呼”地灌入敞开的车窗；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少年一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望着从窗外飞速掠过千篇一律的公路风景。

当他渐渐放空思维，睡意自然而然地涌上脑海，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半梦半醒间，他听到了一阵飘渺的歌声，优美空灵，如山中的湖水般澄澈，那是属于少女的清丽歌喉。

他朦朦胧胧地以为是广播里传来的声音……但很快，他就意识到那歌声来自身边。

清醒过来的燕景行扭头一看，发现卷发姑娘正趴在窗户上看风景，一边哼着小调，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情，就和自己一样。

燕景行忍不住笑了起来。

“说起来，你不是和景行一样，可以直接变身飞到目的地吗？”

坐在季春藻身边的大小姐开口问道。

“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有时慢一点，才能更好地享受人生。”

坐在驾驶座上的女人语气轻快地回答。

燕景行只觉得在这一点上，两人的确有着共同语言。

……

去时和来时，印象有些许重迭，但又有鲜明的不同。

他嗅见草木蒸腾散发出的新鲜味道，与海风拂过面颊时的咸腥混合在一起；护栏另一头柔软的土壤，就像一张巨大厚实的地毯，无边无际地往前延展。

高悬的太阳毫不吝啬地洒落炽烈的光辉，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浑身发热，令人头晕目眩。

如同长蛇般蜿蜒的公路，高耸峻峭的山脉，和远方一望无际的大海。

视界尽头“海天一线”，在那交汇处，是一片茫茫的白。滚滚海潮声仿佛无休无止，不断有雪白的浪花卷上岸边，在泥泞的岸上留下洇润的湿痕。

耳畔是美人鱼般清婉的少女歌声，随风飘扬。

他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一切，闻到了这一切。

渐渐的，燕景行又觉得困了，双眼慢慢闭拢。

或许是因为少年对未来仍有迷茫，于是，他看到了那个梦。

盛夏的阳光在这白昼的梦中静静燃烧，在梦中，海边小镇的夏日时光仍在延续，永不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