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

沙技师摇摇晃晃地往宿舍楼走去。

他早在午夜时分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但不知是不是昨天下午喝过“粉梦”的缘故，他对昨天的工作竟然没有记忆，只是听着孔雀的提示音，才知道已经到下班时间了。

沙技师有些困扰地挠了挠头。

他觉得有些奇怪，但又不那么在意。

对他这样的技师来说，每天的工作就是在解剖尸体、解剖尸体、解剖尸体……反正每天都一样，不记得细节也正常。

唯一令他在意的是，就是他昨天居然奇迹般地拿了个A级的工作评价。

记得十几年前，沙技师刚刚从抚养院里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一个“牙科医生”，跟着一个老牙医给人修补蛀牙。

但是好景不长。

人格化AI的发展太快了，快到好像才过了没几年，就发展到了能取代医生给病人动手术的地步。

像修补蛀牙这样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是一批被取代的。

沙技师失业了。

但好在他还年轻，在外科手术领域也有些天赋。

在学习院里学习了两个月后，他得到了一个新的工作。

是专门做痔疮切除手术的肛肠科医生。

但是两个月后，他又失业了。新型的医疗机器人学会了痔疮切除术。

沙技师再度进入学习院。

兜兜转转好几年前，沙技师在不同的工作岗位上辗转，自己也学会了很多杂七杂八的技术。

七年前，人类尸体加工厂成立时，他被孔雀选中，进入加工厂，成为了一名专业摘取人体器官的技师。

直到此时，沙技师的人生轨迹才算稳定下来。

至于很早很早以前，教过他蛀牙修补技术的老牙医呢？

沙技师快把他忘了……本来他也以为快把他忘了。

直到进入尸体加工厂。

沙技师震惊地发现，那个在牙科诊所里工作了半辈子，每天修补蛀牙也只会修补蛀牙的老牙医，居然也在加工厂里。

老牙医成了一个最底层的D类运尸人。

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老牙医这辈子只会修补蛀牙，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需要他修补蛀牙了——轻度的蛀牙可以去全自动牙医站，由那里的医疗机器人完成修补；重度的蛀牙可以直接拔掉，然后移植一口全新的健康牙齿。

更何况他还那样的愚笨，在学习院也没有学会新的东西，以至于只能被分配来搬运尸体这样的苦活儿。

沙技师由衷地看不起他。

所以他没有和运尸人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起过他们认识，每次碰面时总是捏着鼻子走开。

毕竟他们现在的身份地位已经截然不同了。

如果被人知道，他一个技师，却有一个浑身恶臭的运尸人“老师”，那也太丢脸了吧？！

至于老牙医……运尸人好像是认出他了。

因为在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曾露出过一点欣喜的表情，但是在沙技师严厉地呵斥他“滚开”后，他便再也没有和他说过话。

倒是挺识趣的。

几年来，沙技师一直埋头努力工作，一路学习、成长，如今已经晋升为了C类人才“器官摘取技师”。

要知道，在这个尸体加工厂中，C类的“器官摘取技师”可是中流砥柱，B类的只有寥寥数个部门负责人，A类的“公司管理者”更是只有总经理一个人。

沙技师本来以为自己拿个C级评价已经顶天了，但是现在看来，如果自己能够保持迷幻状态下的超高业务水准，那么成为B类A类人员也未必不可能。

他开始憧憬未来。

并且将自己的成功归咎于迷幻状态下的爆发。

于是一下班，他又去嗨吧喝了几杯“粉梦”，在那奇妙的欢愉世界里待到了第二天凌晨，才摇摇晃晃地返回宿舍。

沙技师对加工厂宿舍的布局一直颇有微词。

因为像他这样地位的C类人才，虽然已经有了在宿舍楼里独占一套两室一厅的权利，但是居然还得和D类的“运尸人”共用门厅和电梯。

这就导致了，很多时候，他不得不和那些臭烘烘的运尸人打照面，走他们走过的路，坐他们乘过的电梯。

恶心死了。

而更恶心的是……

沙技师走着走着，突然间感觉到，自己似乎踢到了一个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去，借着昏暗的月光，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四肢着地的、长毛长尾巴的东西。

对，最恶心的就是这个了。沙技师想。

居然还有人在宿舍里养宠物。

他最讨厌这种毛绒绒的东西了。

老牙医……运尸人也养过一条狗。

沙技师是知道的。

那只黑白相间的杂毛小狗是被他一把拎住脖子，扔下楼去，摔死的。

当然，扔狗的时候他并不知道，那只狗是运尸人养的，只是纯粹地觉得它太碍眼了，就随手解决掉了它。

随后过了很久，他才看见运尸人出现在楼下，抱着那具冰冷的狗尸哭泣……他才知道他做了什么。

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不过杀了一只狗而已。

杀了一只没有品种没有血统没有价值，也没有遵照《宠物管理法》注射芯片拴上狗链带上嘴套的无主动物。

连损坏他人物件的赔偿都不需要。

连孔雀都对此保持了沉默。

所以，有什么关系呢？

沙技师一直这么想。

……直到今天。

他又看到了一只黑乎乎的动物出现在了他的脚边，好像还是一只狗。

而与此同此，沙技师还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恶臭，似乎就是从这只狗身上散发出来的。

恶心死了！

又是哪个运尸人养的动物？只有他们才会这样，一臭臭一窝！

更过分的是，他们居然让这东西出现在了电梯里？！

沙技师的脸都扭曲了。

他快速地看了眼楼层——电梯刚升到8楼。

于是他随手按下了9楼。

沙技师的住所在61楼。

加工厂宿舍的格局就是如此，低楼层都是十几个人一间的大通铺，越往上，房间便越好，住的人等级也越高。

同时，每个人也有各自的权限。

高楼层的可以前往低楼层——虽然大部分时候他们并不会去，但反之则不行。

沙技师忍着恶心，慢慢地弯下腰，向着那只狗伸出手：“狗狗，狗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