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攸宁知道老院使说的是什么时候，就是她和赵承渊大婚前，太子病重。

他那时想用自己的死来逼她心软，只是她彼时刚刚被他识破重生之事，极力想要摆脱他，对他无一丝心软。

当时她肯去看望他，也不过是怕他的死牵连赵承渊。

他这个人, 哪怕是到了那种地步，也不曾将前世的事情说清楚，又让她如何去解除误会原谅于他？

赵宸凤眸幽沉，有一划而过的痛色，淡声道，“孤还好好活着, 老院使请便吧。”

老院使拄着拐棍颤巍巍走了，一边嘟囔，“怎么还活着呢？怎么突然不想死了？真是奇怪……”

张老四爬起来又告罪一声，慌忙追上去搀扶着老父亲，低声劝他别说话。

赵宸进了书房落座。

外书房里不知摆了多少炭盆，温暖如春。他不过进来片刻，身上残留的霜雪便消融殆尽，他眉眼间的冷霜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他发间的斑白还在。

赵承渊峻眉微挑, “去西凉探查？”

赵宸沙哑道，“孤在西凉探查, 自是要改头换面隐匿行踪。西凉王和西凉众多将军在战场上见过孤，若是被他们发现, 孤恐怕是回不来了。”

他收回目光，披上大氅出了书房。

不过一年未见，他为何会变得如此模样，韩攸宁大致能猜到几分。

赵宸道，“西凉退兵是真，且调动半数兵马去往西凉西部和北部边境扩张。但他们仍在离边城六百里的白山州留下二十万兵马。他们对大周觊觎之心不死。”

乌雌鸡保胎汤：雌鸡一只，茯苓二两，吴茱萸一升，芍药二两，阿胶二两……用于孕初期稳固胎像。

赵承渊凤眸淡漠，道，“太子行踪隐秘，本王想差人寻你给你递消息都难。”

余光扫过，椅子旁的矮几上放着一叠纸，最上面一张上写着——

赵承渊瞥了眼赵宸手上的冻疮，十根指头红肿得似萝卜，“太子一去半年，便只这些收获吗？”

候在外面的卫霄见太子这么快就出来了，颇意外，迈步上前，“太子爷……”

赵宸目光快速地扫了一遍药方，胸口似被重锤了一下，闷痛。原来老院使来，是攸宁有身孕了。

他看了攸宁一眼，她双手抱着琉璃杯，似在欣赏里面的花瓣。可看她屏气凝神的样子，是在仔细听他说话。

赵宸道，“还有一些事关国政，便不好与七皇叔细说了。”

韩攸宁点头，“已经无碍了。王爷从西凉人手中购得千年雪莲入药，玄智大师医术高深，药到病除。”

赵承渊早已注意到赵宸的变化，他那满头霜色，看着格外刺眼。若说太子不是为了攸宁，他是不信的。

赵宸淡声道，“走吧。”

老院使冒暴雪前来，若不是攸宁病情凶险，还能是什么？

好在虚惊一场。

赵宸道，“西凉王大动干戈地调动兵马，最后却悄无声息地退兵。孤心里不踏实，怕他们在酝酿什么大动作，遂去西凉探查了一番。这一去，便耽搁了半年之久。”

或是，她的身体……并非表面上看的那般已经痊愈，反倒让她看淡世事，不想再与他计较前世种种爱恨纠葛？

思及此，赵宸心一沉，手不由得攥紧，“七皇婶气色看着不错，听说七皇婶曾身染绝症重病，如今可大好了？”

他不明白的是，西凉王前世对攸宁势在必得，为何这一世忽然就放弃了。

可见, 太子这一路，睡的不多, 都在马背上赶路了。

赵宸略微俯身拿起搭在旁边椅背上的大氅。

只是他的茶，与赵承渊和攸宁的花茶不同。

赵承渊也不追问，下了逐客令，“既如此，太子暖暖身子，便去宫里报平安吧。惦念你的人都在宫里头。”

韩攸宁放下手中的杯子，语气沉静，“太子殿下能平安回来就好。”

近一个月派出去的人一直寻不到太子的行踪，直到他入了大周境内方有踪迹。且太子赶路极快，侍卫快马加鞭接力连夜赶路，也不过比太子提前了六个时辰传回消息。

他说的这些是真，舅父的确是如此安排的。但他不是去寻千年雪莲吗？

赵承渊沉眉听着，一时不好确定太子说这些的意图。

之前攸宁炮制花茶，总要分他一份。攸宁总是用尖尖细细粉嫩的手指指着花瓣，颇认真地与他细说每个花瓣的味道，混在一起的奇妙之处，让他细品。他虽没那般灵敏的舌头，品不出她说的那等意境，不过只看着在茶汤中俏生生飘着的花瓣，心情便是美好的。

之前她还恨着他，排斥着他，总归是有情绪，如今是连那唯一的情绪都没有了，他似乎再也引不起她内心的波澜。

他若是不放心心凉，为何不是从边城直接去，而是在回京途中折返？

方才听王府侍卫讲老院使在给攸宁诊脉，他那紧绷了半年之久的心再也撑不住，瞬间五内俱崩。

总之，西凉王始终是个极大的隐患。

赵宸喝了口热茶，碧绿的茶汤流淌落入肠胃，一路滚烫。他许久没有体会这种滚烫的感觉了。

赵承渊并未起身相送，只吩咐道，“叶常，送太子。”

他自然是要平安回来，他还要看着她平安。

那花茶他喝了两年，在攸宁进太子府后他再也没喝到过。如今，他更是无福喝到了。

赵承渊面无波澜，问，“那你查到了什么？”

此时没有隔着风雪，赵宸再看韩攸宁，便觉她不但气色好，周身愈发沉静安宁，即便面对他，也无一丝的怨气和戾气。

“不急。”

她好好的。

“如此甚好。”

叶常笑眯眯道，“殿下请！”

赵宸手一松，那颗悬起来的心彻底安安稳稳地归了原处。

“是！”

赵宸看向韩攸宁，眸子里有了温度，“还未问七皇婶好。”

她坐在赵承渊身边，低垂地眼喝茶，一时不知心中是何等滋味。

他站起身，“那孤便不叨扰了，告辞。”

说罢，先一步踏入密不透风的漫天风雪中。

冷酷的风雪，很快将他湮没，只留一抹孤寂萧索的背影。

卫霄疑惑地看看手中的匣子，小心翼翼抱在怀里，快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