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发生的事情。就算是侠客的动态视力，也没法完全捕捉到这一切。

在场的八九名侠客之中，只有向山、陶恩海自己以及那个叫做白漫的侠客反应过来了。

谁也没有料到，陶恩海被激怒之后，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他扑向向山。

从起手式来看，他应该是想要扣住向山的肩膀。

——啊，按照这个人的习惯，后面应该是斥责与质问……以长辈的态度？

向山甚至想起了这些。尽管他还不知道“陶医生”到底是什么人，但他确实从记忆之中提取出了这些。

“对这个人行为模式的了解”比“和这个人共度的记忆”更加重要——二百多年之前的向山恐怕是做出了这样的抉择。真正与朋友一起度过的经历，被转写成文件，转移到硬盘架之中。如今，那些记忆早已随着量子硬盘消失了。

残留在向山大脑之内的，只剩下“辨识敌我所需要的知识”。

于是，现在的向山知道了，这个“陶医生”是友方。

说实话，向山还挺理解陶医生现在的反应的。他自己也不喜欢这种叫做“人格覆面”的技术——不管是真性还是假性。至少在伦理学与法律约束出底线之前，这种技术都不应当被滥用。

而现代偏巧是个无法的时代。

然后，向山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

这位“陶医生”自己的状态恐怕不大好。

他第一步就踏错了。脑神经给义体下达了错误的指令。由于强烈的情绪提高了指令的权重，所以义体自我纠正体态的机制被指令完全覆盖。

这位陶医生将以超音速摔倒。

向山飞快的调整体态，压低身体，想要伸出手去捞住这位“老朋友”。

但是他却感觉到，自己双手之上……不，是全身上下都仿佛覆盖着一层“膜”。他正顶着一张坚韧的“膜”在运动。这一张“膜”完全覆盖了他。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要与这无形的屏障对抗。

这层“膜”不是音障。它叫“性能”。

向山现在这具义体只有这么快，只能这么快。

——过去的我一定比现在要快很多呀。

向山若有所思。

然后，在剧烈的音爆声中，向山与陶恩海撞到一起。向山左手单手拖住陶恩海的腰腹，在地上滴溜溜的转了数圈，消去了那恐怖的力量，最后以一个半跪的姿势停下。

——感觉糟透了，又要换手肘和肩膀的零件了……

向山如此想到。

在一片烟尘之中，目瞪口呆的群侠望着突然发难的老侠客。

陶恩海甩开向山的手：“居然反应过来了……也是。如果和他思维方式接近的话，就代表大脑的某些结构很适合武学技术。对，你确实应该有很高的反应。”

他一只手扣住向山左肩：“你有很高的天赋。你如果肯好好用心练功的话，不需要走这些歪门邪道，就可以成为一代名侠。你应该有机会去超越那个人！可你在干什么？啊？”

这位医生很愤怒：“我求求你们，就让那老家伙好好地安息吧！”

这个瞬间，整个洞穴之内万籁俱静，只剩下洞外呼啸的狂风。

那地底貔貅最先开口道：“老侠客，您什么意思？这是……”

阿碳道：“貔貅！别说了！”

他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只有陶恩海的助手卢修大惊，道：“师父！平心静气！平心静气！您不可以有激烈的情绪波动！激烈的生物电会加速伊沃路细胞的病程！”

陶恩海这才松开向山。但他的义眼还是锁定着这个人。

而向山则被触发了更多记忆：“伊沃路细胞？病程？这东西……这玩意也成为了武器？”

伊沃路细胞，是世界上第一个基准人约格莫夫·弗伊格特神经鞘组织的肿瘤细胞。

或许是初代基因疗法的缺陷，彼时这位遗传学天才的身体出现了不少肿瘤，良性与恶性的都有。只不过，由于陶恩海已经从动物实验的数据之中找到了一大把针对基准人的检测手段，且世界上最好的医疗团队实时监控着他的身体，所以几乎所有病灶都被第一时间除掉了。之后配合约格莫夫研发的后续基因疗法，癌变也不再出现。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约格莫夫捐出了自己的肿瘤细胞。这块细胞可以无限分裂，不会因为分裂次数太多而凋亡。

这是绝佳的实验平台。

1951年初，一位合众国出生的贫苦非裔妇女患上了宫颈癌。她在一家医院接受了治疗——仅仅是因为那家医院是当时少有的，愿意接济非裔的机构。而医生在治疗的过程之中，取走了她的一块病灶组织，进行体外培养。

然后，体外培养大获成功。这位女性的癌细胞，可以在实验室条件下无限制的快速分裂。

只是这位女性本身的癌症治疗就没有这么成功了。她在51年年末就离开了人世。

或许是因为这位女性感染了几种病毒。这导致她的癌细胞不仅能够复制，并且自我复制的速率比一般的癌细胞还要快一点。

这可是一种无形的财富。

这种细胞被称作“海拉”细胞。“HeLa”，正是那位贫苦女性姓名的缩写。

海拉细胞的发现使人类可以脱离猕猴等近人类生物作为实验对象而使用真的活人细胞，不用负担道德责任。他们可以用真人的细胞去接受辐射、毒剂的检验，或者感染各种病毒。而检验疫苗、制作疫苗之类的事情，也可以依赖这种人类细胞。

成功在体外培养了这株细胞的医生慷慨地将这位女性的细胞分享给了全世界的同行。它出现在了各地生物学实验室的培养皿当中，成为了现代全球医药化工的重要基石，创造了百亿乃至千亿美金的价值。

但遗憾的是，那位女士的丈夫、子女以及后续的子孙没有获得丁点利益。相反，他们家族一部分的DNA隐私，正被全世界的生物学家翻来覆去地研究——不管他们愿不愿意。

向山大概还记得——这是来自魔教的记忆？还是他自己就记得的？——约格莫夫一直将这件事视作“生物学发展的重大污点”。

所以，他亲自主持了全新的捐献手续。他雇佣了庞大的法律团队，签署了一份复杂的但在全世界都行得通的捐献协议。这一份协议确保了他五代之内任何一个子孙，在感觉这件事侵犯了自己的隐私之后，都可以终止这份捐献。但协议也保证了他的子孙不管想法如何，都无法从研究机构获取过份的物质补偿。

当然，向山也知道另一件事——约格莫夫之所以制定这个捐献协议，只是想给生物学界留下一个正面的捐献协议模板。为了避免真的有子孙干扰人类科学的进程，他绝不会留下亲生的子女。如果真的有情感需求，他会去领养。

“呵呵……那个时候还真是高尚……”向山感觉自己脑袋非常的疼。某种“东西”在颅腔之内沸腾：“这玩意也是武器？这玩意也被做成了武器？”

伊沃路细胞，EvoluCell，取自“evolution”，是“进化”的意思。他的原主人是希望这份能无限繁殖的基准人细胞，可以成为海拉细胞那样理想的人类细胞实验平台。

“好多年之前不就调侃过了吗？”用冥想平心静气的陶恩海不屑地回应道：“‘这玩意吸收电能的效率太高了，扔进核电厂怕不是能变成哥斯拉那样的巨大怪兽吧’——这种话……”

陶恩海说着就意识到了不对劲。面前这家伙的语气太像自己过去的老朋友了——他居然情不自禁的将这个家伙当做了向山！

怒火再次涌上心头。但这次没有要弟子提醒，陶恩海就自己开始冥想，压制怒意。

向山甚至也花了一两秒来接受这个冲击性的事实。

他用了拍了拍自己脑袋侧面。

不得不承认，世界确实是会变的。

很快，陶恩海就恢复了平静。他说道：“你不要读了一些记忆，就觉得我们那一代人有多么高尚了。大家都是人，一样的。伊沃路细胞的第三代改造型，能够产生细微的孢子。只需要稍微带点水分的空气，以及电能，就能自我繁殖。可以瘫痪掉电力机构与电子设备。当然，如果进入人体，也能够侵蚀大脑，致人死亡。”

向山上下打量了陶恩海一下：“你运动神经已经被侵蚀得很厉害了。能够行动自如，全靠义体的体态纠正算法？”

陶恩海哼了一声，算是承认。

“所以，你需要做大脑的分离手术，抛弃脑干部分？”

“嗯，脑干，小脑之内的运动中枢对于义体人没有那么重要。赖以为生的脏器本身就没有了，不需要这些神经来指挥。大家也没有肌肉了。只要不用人造肌肉纤维那么贵重的义体，实际上也没什么影响。甚至边缘皮质的部分功能都可以由计算机代替。”陶恩海哼道：“对于人类来说，新皮质才是最核心的部分。让这部分活下来，就还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