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气沉沉的殡仪馆，飘荡刺鼻的消毒水味。

偌大空旷的停尸房里，黎洛洛的遗体搁置在正中央，被虚渺白布遮盖。

人很齐，可以说黎洛洛毕生接触到的人都在场了。

压抑死寂的空间里，有人放声哭泣，有人沉默不语。

还有唐朝栋失去理智般的质问黎振明，为何她的女儿会躺在这里。

终此一生，甚至都没听到过自己被唤一声‘爸爸’。

二十岁，如花一般的年纪。

没来得及去感受风，去拥抱爱，去体验未知事物。

就这样连个招呼都不打的抛下了他们。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悲痛的氛围中时，一双大手将黎洛洛的遗体抱起。

有些凉…有些僵硬…

“韩烁，你干什么！”

众人都没留意到韩烁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当他把人抱起时，季羽才从一双怔愣的眼中回神。

没有理他，抱着黎洛洛继续往外走。

而此时大家惊愕的目光全都投向他。

黎振明走上前伸胳膊揽住他。

“烁儿，把洛儿放回去。”

没人知道韩烁要把人带哪去，但是这做法简直是疯了。

韩烁偏头，双目赤红的眼对上黎振明的视线。

“让开。”语气冷漠的像是掉进寒潭。

准确的说此刻的韩烁浑身都在冒着寒气，冰冷生硬又带着傲世轻物的威慑力。

黎振明蹙眉，试图劝阻，“烁儿，听话，一早就要火化了，你这大半夜的要把人带哪去。”

韩烁听不进去，绕开他的手往外走。

一只手突然拉住韩烁的手臂，强行让他停住脚步。

“你不能带她走。”这是唐朝栋的声音。

韩烁勾唇，露出一抹让人胆寒的笑。

他回眸凝向他们，眼中的锋芒似乎要把人割碎。

“看来今天有人要给我这丫头陪葬。”

他的眼神是在告诉所有人，拦他者必死。

转眸视线定格在唐朝栋身上，“你先来？”

唐朝栋知道他这个疯子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缓缓松开了手。

面对这样一个病态疯魔的男人，所有人都被震慑住，哑口无言，谁也不敢再上前。

-

把黎洛洛带回别墅的后院里。

回想着自己曾经说的话。

‘洛洛要是先走了，我就在后院给你修一个超级气派的墓，其他小鬼看了都眼馋的那种！’

如今，他来兑现了。

坐在地上，把人揽在怀里，大手轻轻挽去她散落的发丝。

可是她好僵硬，僵硬的像死了一样。

“不是最喜欢往老子身上贴了吗？”

“今天破例，让你贴个够。”

说着，结实的臂膀用力的把人往怀里搂。

不够紧…怎么都不够紧…

眼泪不自觉得流下，一滴…一滴…滴落在黎洛洛的脸颊。

帮她拭去泪水，低头慢慢凑近，颤颤巍巍的吻上她冰的没有一丝温度的唇…

这次…他再也感受不到黎洛洛的迎合…

哽咽着抬眸，嘴唇控制不住的发抖。

“丫头，我求你好不好？我求你醒过来。”

“老子他妈的一辈子没求过别人，但这次我求你。”

“求你睁开眼看看我。”

“求你别扔下我，好不好？”

“我要疯了，我真的要疯了。”

没人见过这般卑微到骨子里的韩烁。

他彻底绷不住了…撕心裂肺的抽泣，缩着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泪水遍布他的脸庞。

连韩烁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他也有泪腺。

“丫头…老子真的感受不到你了。”

这是从没听过的带着哭腔的嗓音。

她的柔软…她的清香…她可爱灵动…

韩烁通通都感受不到了。

可能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的丫头真真实实的离开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凉薄的月光笼罩在漆黑幽僻的院子里，一道落魄颓唐的身影下躺着一个生硬僵直的尸体。

男人埋着头，双肩颤抖，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痛苦，空气中回荡着他痛彻心扉的哀嚎。

此刻，死神站在巅峰，嘲笑着他的无能。

茵茵的大树下，韩烁跪在地上，徒手在泥土里疯狂的挖掘。

像是失去痛觉感知能力，双手溃破，血肉模糊，他却毫无知觉。

就这么不停的挖…不停的挖…

从深夜到破晓…从白昼到黄昏…

不喝水…不吃饭…不睡觉…却好似有用不完的精力…不知疲累。

汗水和泥土混为一潭，污渍斑驳的身上透着一股子绝望与麻木，一双青筋暴起的瘦手此时已看不见一处完肤，骨骼裸露，鲜血淋漓。

这不一定是世间最气派的墓，但一定是世间最尽心的墓。

终于，在没了时间概念的前提下，他挖好了一个深度两三米的深坑。

陪着黎洛洛躺在这个自己亲手挖的坑里，他真希望有人能来帮他盖一下土。

“丫头，我好像缓不过来了。”

“活一百岁，一千岁，我可能做不到了。”

“你不在，我一分钟都活不下去。”

“老子去陪你，好不好？”

摸着黎洛洛冰冷的脸颊，用着那番专属于她的温柔嗓音。

像是想到什么，他嗤笑了一下。

“傻瓜，竟然说老子不爱你。”

“等我去了，跟你说一千遍，一万遍，说到你腻，说到你听见这三个字就烦。”

侧着身子眸着这个冷冰冰不再给他回应的丫头，她今天好乖，乖的一声不吭，乖的无动于衷。

“哦，不对，老子现在就跟你说。”

“老子爱你，爱到从始至终都未曾恨过你。”

“老子爱你，爱到一度想把你藏起来，想让你只属于我。”

“老子爱你，爱到曾甘愿为你去死，为你放弃世仇。”

“老子爱你，爱到倾其所有，海枯石烂。”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重复着…重复着…

这样的‘我爱你’不知说了多少遍…说到自己睡着…

不是不能说甜言蜜语，不是不能大胆表白。

只要是她黎洛洛想要的，就算是穿越银河，荡平宇宙，韩烁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搂着冰凉没有温感的黎洛洛，躺在泥泞不堪的深坑里。

梦里…他父母来了…

还有黎洛洛抱着他们的孩子…

他们笑靥如花，在站台上迎接他。

像是在等着他团圆。

那是梦吗？

不，对他来说，那才是现实。

-

韩烁醒来的时候又是一个黑夜。

萎靡颓唐地爬出来，赤手把深坑填平。

“等我。”嗓音沙哑的像是没发出声音。

-

活在深渊里的人，就不该让他见到光。

因为他会把那束光，误认为是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