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岩纪
作者:六帆子 | 分类:科幻 | 字数:19.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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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宴会
过了几日,法肆派人送来了礼物。官员为此不断地夸赞月音:“那天你和班为大人挡子弹,实在是太勇敢了!”
原来那日法肆站着的位置正好在枪击角度的同一直线上,法肆便认为是班和月音帮他挡住了子弹。他虽高傲狂妄,却维持着旧贵族重礼的品质,对他们两人抱有几分感激。不过对他来说,他们只是小人物,送几个礼给他们的主人便算是给足了面子了。
以法肆的身份,刺杀之事立即传遍了京城,自然也惊动了将军。为了慰籍法肆,将军找了个名头授予他了极大的荣誉。法肆十分高兴,打算向将军设宴答谢,并遍京城发帖子宴请各军政商旧贵族圈子里排得上名号的人物,势造得极大。
原本论身份地位,官员的职务是不可能收到帖子的,法肆之所以到他家喝下午茶,不过是看在官员是家族远亲才勉强赏了次脸。收到贴子的不仅是官员,还附带了给月音的演奏邀请,只是多写了几句感激之语,看着更像是檀洛的口吻。
看到邀请,月音有些纠结,听官员对宴会规格的描述,见到岩殇的可能性相当大。想起数月前她与岩殇闹僵了,又想起沙影对她的威胁,这一件件矛盾的事情让她既想见到他又不希望见到他。
日子就在这样纠结的心情下来到了宴会这天,此次月音与官员同车前往,行驶到离法肆府邸还有两个街口时,路上便堵了车。车子缓慢前移,月音看着窗外一辆辆华丽名贵的轿车,车窗几乎都是清一色深茶色的厚重玻璃,透不出半点儿车内人的轮廓。偶尔有打开了一个缝隙的,也只露出手腕传递物件给随行的仆从,或是漏出一小片发色似乎在观察阴郁欲雨的天空。
这些都不能缓解即将见到岩殇的压力,但也只有这样转移注意力的方法能让月音好过些。她继续抬眼探望前边拥堵的路况,视线落在司机身上时又让她想起了班,前两日她去了趟医院,班已经恢复了不少,并已将刺杀的细节告知了沙影,还交代会有其他人联系她,暂时代理他的工作。班还尝试打探月音那日展现出的能力,月音打着马虎眼搪塞了过去。这时斜前方一辆轿车引起了官员的谈兴。
“这辆车不太像我们这里的车。”
月音回过神来,毫无兴致地敷衍了一句。官员没察觉月音的情绪,颇有些小得意道:“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么?你看它的设计风格是不是不太像我们砂岩的车,特别是那些装饰纹路我看几乎都是金的吧。”
月音虽无心观察这些,但也下意识跟着官员的描述向那辆车看去。车身上的装饰、车轮圈、车门框还有前后的纹饰都是金制的,衬在幽黑的车身上显得低调而奢华,和周围那一圈素黑的仿佛送殡一般的车子相比,透着一股尊贵的气息。
月音起初并不在意,但一个念头闪过,让她立即将注意力转到了这辆车上来——难到这是将军的车?那么岩殇也在上面吗?
她突然提起来的紧张状态让身边的官员也察觉到了。
“安小姐,你不必紧张,以你的能力,一定能够让将军满意的。”
官员误以为月音是为在将军面前演奏而紧张,好意安慰她。此时缓慢的车流前方,法肆府的正门已能看到一个角。为了转移月音的紧张感,他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刚抬眼,便饶有趣味地感叹到:“你看,那辆车的车窗打开了!不知道车主人是谁?”
顺着官员手的方向,月音看到了缓缓降下的车窗,前方的车竟然把车窗降到的最下方,接下来车窗内探出的脸让月音蹭的一下弹了起来。那张熟悉的脸挂着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扫视了一圈周围的车子,调侃似得笑了笑,而后探头看向前方越走越慢的车流,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打开车门下了车,拉了拉肩上的红色披肩径直往法肆府邸的正门走去。
看到他下车,月音坐不住了,一把推开车门。官员自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伸手去拉月音,月音受到阻力,更是着急,只怕那人走远了,脱口叫道:“西弗洛!!!”
月音只是叫了一声,便听到一旁官员着急的声音。
“安小姐,这周围都是大人物,请注意身份。”
月音才想起这街上四周车内都不是一般人,这样的行动不妥,但她还是焦急地看向西弗洛。她看到那个男人已经转过身一脸好奇地看着她,对上她的视线后,他竟然眯了眯他的桃花眼向她抛了个媚眼,而后带着一脸调戏了美女后满足的表情转身走了,仿佛压根不认识月音一般。月音愣在了那里,身后的汽车喇叭声不耐的响起,月音回过神悻悻地回到车内。官员有几分好奇,在一旁关切地问道:“那位大人您认识?是个外国人啊,不知道是什么身份?”
官员的话让月音清醒过来,他可是邻国的封疆之王,怎么可能在这样的场合与她一个小小的钢琴师相谈甚欢,如若相认必定会引起各种猜疑。月音努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她知道只要西弗洛平安,她便能见到阿古。
大半个钟后,月音终于进了府邸。每次茶会月音几乎都是从侧门直接到花园,完全没有机会四处走动,今日走了这一趟才发现法肆家的大小远超出月音的想象,跟着引路的仆人走了许久才来到了此次举办宴会的正厅。已到的宾客在大厅内热络的聊着天,主位附近发出一阵法肆的笑声。
“你们冬临人就喜欢这种老掉牙的东西。”
他盯着面前金发男人身上金木石镂雕的胸针,毫不客气的嘲讽着。
虽然相对于这块大陆上的其他国家,冬临确实算守旧,但这种守旧并不是冬临人古板不善于变化,所谓的守旧确切地说是他们的一种怀旧情结,这种情结仿若分界山脉每年定时吹向北部草原的风,若是哪一年忽然没有了,就会让人感觉少了什么。金木石是一种质地非常坚硬耐腐蚀的木材,因其隐约有一种金属质地光泽,古时非常受到首饰匠人的喜爱,但后来气候的变化,这种树木越来越少,故现今能见到的金木石首饰几乎都是古时传下来的。如今的人大都喜欢真正的金属制品,因此即便金木石珍贵,也不太受欢迎。
西弗洛暗笑这个砂岩第一老古板反而在嘲笑别人,他不置可否,慵懒地微笑着把玩手中的酒杯。法肆没能满意的见到西弗洛的窘态,正想继续,此时门外传报少主来了。
大厅内气氛立时热烈起来,宾客都向门边涌去,但都自觉地留出了一条通道。神画人物般的男子穿着一身精致笔挺的军装,英姿飒爽地走了进来,身后簇拥着一群年轻有为的少壮派军官,一路上吸引着围观的适龄小姐们含情脉脉的目光。
大部分只是围观着行了礼,但也有胆子大,自己上前想要争取一个好印象。但不论男女,岩殇几乎都只是冷淡的点个头,有自知之明的,看到他的表情都自觉退开。但若是军中人向他问候,他基本都会认真回视,偶尔还会有言语上的问候。
看到法肆难得主动迎上前见礼,岩殇身后的丁索挑了挑眉,这个老顽固今天竟然这么给少主面子必然有猫腻。果不其然,法肆装模作样的寒暄了几句后,立即侧身请出了自己大女儿。
“请容许我向您介绍,我的大女儿檀络。”
檀络一脸羞涩的上前见礼,看着岩殇的眼神里都是崇拜之情。岩殇还是面无表情的轻点了点头算是回了礼,然后又将视线转回法肆身上。
“请大人一同入座吧。”
满心的期望落了空,檀络伤心的退到了父亲身后。法肆既不满于自己女儿的怯懦表现,更对岩殇的态度不太高兴,但好在今天是他显摆的好日子,心情还算不错,没有发作。
“还是等将军来再一同入席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边又传来报门声。法肆喜笑颜开,想着等下能在将军前看看这小子的笑话也就解了刚才那口气了,谁知进门的只是将军的副官巴尔卡拉,法肆的笑容瞬间凝固。巴尔卡拉不疾不徐的走到两人跟前,依次见了礼后,委婉的表达了将军的意思。
“过几日冬临国主就要到访,将军实在抽不开身,特派我代表将军前来,并备了额外的礼表示歉意。”
法肆此时的脸色已经是一片寒冬,但他不敢发作,只能黑着脸回应:“怎么敢让将军致歉,今晚本就是我为了答谢将军的奖赐而设的宴席,既然将军忙,当然应以国事为重,今夜少主能来也已经代表了将军。”
说完这通寒暄之词,法肆已无耐心,转身径直朝主位而去。身后两人毫不在意,相互招呼着入了座。于是按着旧式宴席的老套说辞和流程,先做了开场白,当然法肆已没了心思,索性让自己在司法司任职的儿子代他发了言,而后是敬酒等等。待这些让人都快要睡着的繁文缛节结束时,宾客们才又兴奋起来。按惯例应由女主人致辞并请客人尽兴,法肆夫人已去世,因此由檀络代理。
“接下来要请出京城新晋的钢琴名师为我们伴奏,希望大家今晚都能尽兴!”
檀络一边说着这些话,一边期盼着岩殇,按旧贵族惯例,第一支舞必由主宾邀请女主人以示对宴请的感谢。全场那些迫不及待要展示自己,以吸引异性目光的青年男女的视线都落在了岩殇身上,然而他们的少主并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只顾着和一旁的副官低声交流着什么。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檀络有些窘迫。此时从演奏区分隔后台的门帘后轻轻走出一位少女,虽然她的动作脚步已非常轻盈,仍然如蜻蜓在静止的水面上点下了涟漪,众人纷纷转头向她望去。不知得到了特别的感应,还是会场过于安静,岩殇也停止了与副官的交流抬起头来。痴痴望着少主的女子们看到,原本斜倚着椅背兴致寥寥的少主忽然触电般直起了身子,目光如炬地望向演奏区。
那个刚从后台走上来的少女,穿着一条及地的白花薄纱长裙微微向法肆方向和众人各行了一礼便到钢琴前坐下。纤巧的手搭上了琴键,当第一节旋律从钢琴上逸出后,人们纷纷回过神来,法肆站起了身,刚想发声打破女儿的窘境。却见少主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径直向钢琴走去。
方才就要开始热闹起来的场面一下子又安静了下来。众人看着少主一路走到钢琴前,一手扶在上琴架上专注地看着弹琴的少女。
岩殇欣喜地看着正在演奏的女子,三个月来他将炎京外围掘地三尺、毁了数个地下据点还是没能找到的女子,此刻竟然从眼皮底下冒了出来。宴会厅内没有人说话,直至一支曲子完结。
月音没有抬头看他,似乎专注于自己的演奏,但她清楚的感知到周围发生的一切,她盘算着曲子的结尾要加入怎样的小节连接下一段演奏,却在最后一个音符溢出时,众人听到了让他们无比惊讶的话。
“我可以请你跳舞吗?”
大厅内鸦雀无声。
月音想要落下继续的手也停滞在了半空中,她万没想到他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邀请一个陌生的琴师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上跳舞,她不得不抬起头,入眼的竟是他的笑脸,一贯严肃的人笑得像一个孩子般,仿佛失而复得了某件心爱之物。月音竟也看呆了,再见到自己让他如此高兴么,只愣愣地看着他伸过一只手。
“不知道钢琴师小姐是否愿意?”
月音觉得自己昏了头,在法肆怒气冲冲的声音中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将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岩殇!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法肆积压了许久的怒火顿时喷发出来,毫不顾忌地直呼岩殇的名字。众人纷纷转头看向法肆,看着他就要说出更过分的话前,一个金发外国人忽然上前向他行了个礼。
“法肆大人!”
清亮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
“请问,我可以邀请檀络小姐跳第一支舞吗?”
邻国的大公竟然来夺少主的风头可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情,但今日的状况让在场的守旧派反而感谢起这位大公先生来。檀络看到父亲的状况正束手无策,看到来解围的,便借势上前紧揽着法肆的胳膊,用神情请求着父亲压制情绪。
“西弗洛大公是我们砂岩的贵客,女儿无比荣幸。”
檀络这一拉将法肆的怒气拉散了,算是清醒不少,看了看在女儿与西弗洛。
“大公邀请,怎能拒绝。”
听到这话,西弗洛笑了笑,这一笑竟然还让檀络红了脸。
“不知少主意下如何,就让我们两对一同跳第一支舞,还请大人再安排一位钢琴师才好。”
法肆没好气地挥了挥手。不一会儿,钢琴前又坐下了一位琴师。
事已至此,月音虽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面,无奈她没有在这个宴会上说不的权利,此刻也无法强行抽回那只已经被紧紧握着的手。音乐声再次响起,两对年轻人在众人注视中步入大厅中央。周围不少法肆茶会的常客都对月音有一定的印象,少主的这一行动让许多人议论纷纷。看着周围交头接耳的宾客,月音有些发愁,按计划她确实要接触岩殇,但并不想引起太多注意,更不愿变成众人的焦点。
音乐声响起,两对年轻人偏偏起舞。月音感受到了比周围更为灼人的岩殇的视线,她只盯着他肩膀的位置,故意忽视他的注视。在渐渐增大的乐声中,耳边传来他轻柔而清晰话音。
“那天让你走,我后悔了,希望现在不晚。”
看到女孩毫无反应,岩殇有些挫败。
“向你隐瞒身份确实是我的错,但你要生多久的气才能原谅我?”
要说生气,当时确实是非常生气的,但如今她有更纠结的问题让她愧疚大于了气恼,于是只能陷入沉默。两人就在沉默中完成了第一支舞。月音脱手要走,却还是被岩殇紧紧抓住,两人略有些尴尬的小表情还是被有心人捕捉了去。西弗洛嬉笑地上前拉起月音的手,岩殇看到他的动作,脸色很不好看。
“这位琴师小姐的技艺我也略有耳闻,今日少主要是独占了,宾客们自然不能满意,您这不是要为难我们的琴师小姐嘛。”
岩殇明白他话中的意思,紧了紧月音的手后不情愿的放开了,回身看了看周围陆续步入舞池但眼神仍停留在他们身上的众人,走回了座位上。
月音知道自己为这支舞成为了不少人的好奇目标,但都是后话,砸了法肆的场子才是眼前最大的麻烦,虽然不是她造成的,但和她有关也要算她头上的,她担心因此而连累了官员一家老实人。法肆看她的眼神近乎于仇恨,完全忘记了之前所谓的救命之恩。谁知刚才还教训别人的大公先生此刻又扔出一个炮仗。他礼仪性地揽着月音出了舞池走到法肆跟前,客气了两句后便说到:“方才这位琴师小姐的演奏,实在是技艺卓越,深得我心,不知大人是否愿意割爱,把这位琴师送给我?”
如果是其他时候,能利用一个琴师加深和冬临国封疆之王的联系对法肆来说其实是个好事。但眼前这个女琴师不一般,法肆浸淫政界多年,预感留着这个琴师或许是个祸患,加上今天的情况让他认定这个琴师是有意接近他的,他不想让她从他这里带走任何好处。
“这位小姐并非我的家养琴师,大公要是喜欢,问他主人即可。”
西弗洛一脸惊讶状看向月音。
“那就请……”
“小女子姓安。”
“安小姐引见吧。”
两人向法肆辞了话,回身去找那位不知在哪个角落的官员了。
此时热闹的宴会大厅中,年轻男女们都自顾的邀请心仪对象共舞,而年长者们也寻着逢迎的对象相互攀谈起来。西弗洛领着月音沿着人群的外围一路向花园走去。除了有心之人外,再没人想起方才那茬八卦。
虽然隔着整个大厅,月音还是感受到了岩殇的视线,片刻都不曾从她身上移开,直到走出了宴会厅的角门,视线终于被隔断,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你和少主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到西弗洛说话,月音才发现他们两人已经沿着花园走了好一段路,而身后不知何时也跟上了一个身着冬临军服的军官。
“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了吧?”
“你不知道的吗?”
西弗洛一脸无辜的样子让月音一肚子气无处出,月音才不相信这个人精一点都不知情。
“原来你不知道,看来你对他的身份很不满。”
“你话太多了。”
“我一向喜欢说话。”
月音对他无可奈何,被他这样一绕反而摆脱了在宴会中纠结的情绪,想起了阿古,她停住脚步问道:“阿古呢?”
“你终于想起来我们可怜的小阿古了。”
手上要是有针线,月音真想马上给他把嘴缝上,西弗洛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
“那阿古的事情我不说罗。”
月音咬着牙说道:“请阁下相告。”
西弗洛好似终于舒坦了。
“请原谅我耍耍小脾气,今晚那个古板的老头可是把我憋坏了。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在这可不行。”
西弗洛认为月音没有必要也最好不要再去见法肆了,直接派了人去和法肆告辞,又另安排了人次日再到官员府上知会一声,自己则带上月音直接离开了法肆府邸。
“不想再见见岩殇吗?”
离开前西弗洛还不忘调侃她一下,看月音不置可否,他感到无趣便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