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绍骏出狱当天没人来接他。

好哥们儿宋昱铭得知他出狱的消息却因为身在外地无法及时赶到。

20岁被陷害，定罪故意伤害，上诉辩解无果入狱，35岁出狱，他站在监狱门口仰头看着灰不溜秋的天际，心下除了空虚感别无其他。

入狱15年，叶文秋没来看过他一次。

16岁那年，两人同时向家里出柜，遭到强烈反对，但即便中间历经坎坷，两人磕磕绊绊分分合合也挨到19岁，两方家庭终究妥协，同意两人交往。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齐绍骏怎么也没想到两人的好日子过了没两天自己就被陷害，锒铛入狱。

齐绍骏承认有些好奇叶文秋现在的生活，但他此刻在乎的已经不是对方对于他入狱的态度，也不是对方是否还对他有爱恋情绪，毕竟对方这么多年来没露过一次面，怎么想也知道对方的立场。

他在乎的只是那个男人过得好不好。

最开始的几年他还因为不甘和怨恨挣扎过，但在监狱待了数年后，他突然有点理解《肖申克的救赎》里面谈论的“institutionalized”是什么意思了。

习惯和认知已经完全被监狱同化，想做到恢复到从前那样轻松在外界生活已经有些难度。

——但有难度不代表不可能完成。

于是在耐心等待监狱夺走了他的名声，青春，爱人，事业后，出狱的齐绍骏打算抛开过去的所有，重新开始。

他不是没想过复仇。

最开始的几年，他甚至信誓旦旦地表示出狱后要让陷害他的人生不如死。

然而年岁越久，他越理解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实行起来到底有多难。

直到出狱当天，他都没想明白到底是谁让自己身陷囹圄。

火力无法集中的未知感就像倾倒在石像上的酸雨，不激烈也不疯狂，只是一点点啃噬并抹去他那点残留的耐心，最终只剩下模糊不清的一坨石泥附着在那痛楚的表面上，很快让他懈怠。

他确信那些意志力坚韧异常的人绝对可以做到——

但他就是个普通人。

归于习惯，安于平稳的普通人。

那些怒火和不甘也渐渐随着年头推进淡去了颜色。

当时刻骨的恨，此刻只变作一道结痂的伤痕，丑陋却不起眼，他不想再费力气去破开厚痂，任鲜血重流一次。

监狱生活让他对孤独和自由有了新的认知，出狱当天，他发现自己心理上竟然是一种淡淡的欣喜感。

走过他以前熟悉的街道，他意识到十几年间，街边的发展如此迅速，之前马路边的绿化带外已经建起了高楼大厦，平静的郊区也被新出现的商业中心侵占。

那种熟悉和陌生交叠的冲击让齐绍骏一时百感交集，他莫名有种强烈的无助情绪，眼睁睁看着周边人事迅猛发展而自己却被丢弃在静止的时间里，受回忆和孤寂的折磨。

就这么边走边望地观察，时间过了多久齐绍骏完全没有概念，直到他抵达先前和叶文秋共同租住的小区才慢慢停下脚步。

鬼使神差地进了那小区，他抵达叶文秋先前的住址，意外地发现对方居然还是像以前那样把备用钥匙扔在脚垫下面。

就坐在对方门口，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叶文秋还是没有出现，齐绍骏不禁缓缓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决定放弃。

毕竟这么些年了，两人分别时都还是稚嫩面孔，再见面他都不确定对方能认出自己这张被岁月刻上深刻痕迹的脸。

出狱前，监狱会通知相关家属，齐绍骏的通知名单上没别人，就只有宋昱铭的名字。

对方在电话里跟齐绍骏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等他从外地赶回去，毕竟这么多年过去，齐绍骏直接出狱还真没个像样的地方能落脚。

抵达和宋昱铭约定的会面地点时已经将近晚上七点半，齐绍骏远远地看到那闲不住的小个子男人在一辆白色私车前走来走去地焦急等待。

这些年时不时来探监的除了齐绍骏的小妹齐芳晨就是这哥们儿了，齐绍骏知道相信他清白的人不多，因为据当年那种证据确凿的情形，就算他本人作为旁观者都不会像宋昱铭般如此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

宋昱铭虽然是齐绍骏同学，但比齐绍骏还大一岁，当年出事的时候，他作为帮齐绍骏申辩的主力，经历了跟齐绍骏一样的无奈和绝望。

看到齐绍骏的瞬间，先前还紧张兮兮的宋昱铭忽的缓和了脸色，片刻，他用一种无奈又感慨的口吻开口：“卧槽你小子哪儿去了！”

难得地露出一抹微笑，齐绍骏走过去跟对方握掌撞了下肩膀：“十几年没出来，溜达着去逛了逛风景。”

“什么节骨眼了你可长点心吧，没一毛钱你逛个蛋啊！”宋昱铭上下打量着齐绍骏，距离上次他去探监，自己这好哥们儿似乎又沧桑了不少，“你这外表可得打理打理，回去好好捣鼓一下你那胡子吧，不仔细看真特么像个流浪汉。”

“多谢夸奖，我潇洒我自由。”齐绍骏耸肩，“爽。”

“爽个屁！”宋昱铭嗤，“我看你小子脑子被驴踢了吧。”

“得。”齐绍骏耸肩，“你上次踢我的时候确实没躲。”

宋昱铭抬脚要踹他，齐绍骏笑着躲开。

俩人又胡闹了一番，宋昱铭最终歪了歪脑袋示意齐绍骏上车。

这么多年没吃过一顿好饭，齐绍骏坐上车刚出街道转角就盯着一家路边饭馆直吞口水。

宋昱铭瞅着自己那哥们儿望眼欲穿的模样，二话没说带着对方去搓了顿好的。

酒足饭饱，齐绍骏表示自己这十几年的屈辱被这一顿饭拯救回来了，宋昱铭笑着说以后日子会更好，抛了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类的话。

两人回了宋昱铭家，宋昱铭表示自己老婆出差，孩子又在父母那儿，刚巧有时间也有空间给齐绍骏腾个地方。

本来齐绍骏只是想拿了宋昱铭这些年帮他保管的个人物品就离开，但对方坚持让他留下来，等找到工作和落脚点再走。

实在不知该怎么感激自己这哥们儿，平时跟对方玩笑的状态比较多，真正经起来他反而别扭地不知该说什么。

最终他只给了宋昱铭一个坚定的哥们儿式拥抱，让对方自己感受他压抑多年的复杂情绪。

将近凌晨，俩男人在客厅沙发坐下来叙旧，谈论到各自这几年的事情，齐绍骏才了解到叶文秋已经另有新欢。

据宋昱铭表示，当年叶文秋得知齐绍骏的消息心情郁卒，消沉了很久才走出来，对方那剩下大学时光里连续挂科，差点没毕业，最后勉强撑出来，找了个普通白领工作一做就到现在。

目前叶文秋和他的男友住在以前和齐绍骏一起合租的公寓里过逍遥日子，宋昱铭跟齐绍骏表示，对方现在的情绪比以前明朗很多，应该是走出来了，那个新来的男友似乎是帮了不少忙。

虽然这么多年早就想过叶文秋可能的归宿，但真听别人确认，齐绍骏还是感到心下有了些不小冲击。

他无言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宋昱铭家里的玻璃茶几，指尖把玩着宋昱铭之前递给他的罐装啤酒，半晌没动静。

宋昱铭了解自己这哥们儿的性情，他看着对方那踌躇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沉声开口：“还惦记着呢？”

闻声，齐绍骏一声苦笑，闭眼捏了捏眉心。

片刻，他转头望向宋昱铭，表明自己的心情：“文秋的事情我不想纠结什么，毕竟当年能解释的都跟他解释了，他还是不信。”撂下这话，齐绍骏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新接上，“有些东西失去就失去了，也罢，但有些东西我觉得如果不弄明白，我死也不心安。”

“……”闻言，宋昱铭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说实在话，当年我被诬陷的事情，幕后人我都没那个心情追查了。”

毕竟已经耗了十几年，就算找到当事人，这逝去的年岁也不可能挽回。

齐绍骏双肘抵上膝盖，把啤酒罐放上茶几，“我现在唯一在乎的就一件事。”

“……什么？”宋昱铭隔了许久才缓声询问。

“我想知道原因。”齐绍骏十指交握着来回揉搓，“我一直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是那个替罪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