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刷了没两下，一股刺鼻的油漆味儿就横冲直撞地钻进我的鼻孔、眼睛、耳朵、嘴——一切有空隙的地方，我只觉眼睛一阵刺痛、鼻孔发痒、脑袋发蒙，一下子就失去知觉晕倒在地上。

等我醒来时，油漆工已经刷完了，我发现自己躺在档案室外面的地板上，身上洒满了碎纸屑，耳边“咔嚓咔嚓”作响，原来是财务在装订凭证，纸屑溅了我一身，我的待遇和垃圾桶简直没什么两样，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我揉了揉脑袋，爬起来。油漆工已经忙完了，正在收拾工具，他冲我咧了咧嘴，露出两排青色的大牙，对我说：“看见没，我连牙齿都被毒气熏黑了，你和我比，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这可是拿命练出来的功夫，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身在福中不知福。”说完就扛着三角梯往外走了。

柯克这时候不失时机地出现了，他故作惊讶地问：“呀！你怎么躺在地板上？快起来会着凉的！”我虽然明知道他在演戏，无奈只能回答：“里面刷油漆被熏晕了。”

“你晕油漆啊？那你赶紧回去休息两天吧，一时半会儿这个油漆不会干的，命要紧啊，你的事情不急，我会安排人全力协助你的。”他笑着说。

“我的事儿？这怎么就成了我的事儿了？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我都已经离职了，真是猪八戒倒打一耙。”我心里愤恨地想着，可又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爬起来走了。

想起柯克那张虚伪的脸我就说不出的郁闷。为什么复印机偏偏这时候坏？为什么偏偏这时候来刷油漆？为什么他说这是我的事儿？

我终于明白了，他这是在故意给我使绊子，这件事对我来说最坏的结果就是我认罪，承认是自己渎职犯法，替公司担所有责任，然后被投入大牢。

而星云公司该怎么继续怎么，这个结果对星云公司来说并不算太坏，只是花点钱消灾而已。

按柯克一贯的逻辑，只要是钱能办到的事就不是大事。他根本就不对我的努力抱任何希望。

我顿时对他充满了鄙夷：“伪君子！胆小鬼！”我一边骂着一边进了电梯。

不想一群保安马上拦住了我，两个保安扛着一个男人冲进电梯。虽然那男人昏迷过去闭着眼睛，嘴唇发青，一看就是中毒了。

但是我还是认出了他，他不就是星云公司老板廖云？他怎么会中毒？

不过我很快打探到情报，因为一大堆女员工叽叽喳喳地已经开始八卦了。

“老板早上在员工食堂吃了刀削面，河南人嘛，喜欢吃刀削面。吃完刀削面不久就上吐下泻。”一个女员工说。

“刀削面中毒了？”另一个女员工说。“咋回事？其他人没事？”

“食堂师傅给老板专门定做的，除非食堂大厨下毒，这怎么可能？食堂大厨和他无冤无仇。”

“可能是老板被儿子气得急火攻心了。他儿子那个女朋友，不是说东江市市长的女儿嘛，老板后来发现根本不是，是个女骗子，无业游民，还是夜总会出来的。让儿子分手，可惜儿子是个情种，死活不同意分手，父子差点断绝关系！”

我听着这些骇人听闻的八卦，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我实在不想就这样蒙冤，和面具人、赵云生接通了电话，三个人电话会议讨论以后，支持我去法院起诉。

我挂了电话，左思右想，到底要不要去，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否要分出个轻重缓急来。

我想来想去，那个被我鄙视的伪君子柯克，跟着他六年，即使在企业几次历经大风大浪的时候，也没见到他为了突发事件而放弃正常公司运营啊？他都能做到，我这个鄙视他的人凭什么做不到？

我来到法院却发现排满了人，预约排号，我还要排好久，如果今天排不到，明天还要来，不行，和前面的人商量商量，插几个队吧。

我观察了一下，发现前面有个老太太抱着一只哈巴狗，好像不慌不忙的样子，老太太应该退休了没什么事做吧？而且也不会赶时间，就找她换得了。

我想着，走上去客气地和她打招呼：“阿姨你好！”“你好！”她一边护着小狗，一边扶着老花镜看我。“您是打什么官司的？”我接着问。

“我们小区的小孩指着我的狗骂脏话，我来控告他的。”我一听，真是大汗淋漓，这个世界太贫富不均了吧？我为了75万打个官司倒还正常，她为了小孩子不懂事的一句戏言就大动干戈地打官司？

我急忙安慰她说：“小孩子不懂事，而且还不到法定年龄，是无民事行为能力人，我说的对吧，你不用告了，即使告法院也不会受理的。”

“你懂一点儿法律的皮毛，小伙子，不过我不是告小孩子，我告他的监护人监护不当，教养不当，告诉你吧，我退休前是大律师来的，什么样的官司没打过，我就不信告不倒他！”老太太说着，撅起嘴瞪着眼睛，呼吸也因激动变得急促起来。

我的搭讪并没有换来插队成功，反而被老太太抓住当成了垃圾篓子，她翻来覆去地对我描述着每一个细节，还不时地反问我：“你说是不是？”或者“你说气人不气人？”

我只好不住地附和“是”或“对”。老太太似乎对我的表现十分满意，她很亲切地问我的姓名、年龄、工作情况。我毫不设防地都告诉她了。

一个退了休的老太太，又和你毫不相干，而且以后也不可能有什么交集，有什么可设防的呢？现代人总是在熟悉的人只间设防太多了，以致身心疲惫，遇到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反倒可能尽情宣泄。

不知道女人老了是不是都会变成这么罗嗦，一想起老婆老了以后在我耳边唠唠叨叨的样子，我就头皮发麻。

前面的队伍还很长，我不时地看着手表，终于排到老太婆的时候，离下班还有三十分钟。我心里盘算着老太太最多十分钟搞完，自己还有二十分钟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