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了个人少、地势开阔的地方，管家拿出之前团长给的帐篷，就地扎营。

女浴帐篷里，季莹莹和刘别西舒服地浸在装满热水的大木桶里。

热气蒸腾，一身的疲劳都被蒸发。

季莹莹扎着丸子头，趴在捅边，眯着眼睛享受。

今天走了一天，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少运动的肌肉积累的乳酸都能酿酒了，她现在泡在热水里舒筋活络，别提多舒服，骨头里的酸疼都被洗涤干净。

隔着雾气，水边的少女被蒙上不真实的白纱，身影虚幻，恍若瑶池上的仙子，如同冬夜里点燃来取暖的火柴中的幻影，温暖而缥缈。

那些曾经的痛苦、黑暗，再次涌上脑海。

明明身体被热水浸着，刘别西依旧感觉到骨头里一阵阵阴寒，就像地下的阴沟，无论阳光如何灿烂，永远都不能被照到。

温暖的手突然贴在脸上，刘别西抬眸，撞入一双色泽流彩的琉璃色眼瞳。

“你在想什么？”

积压于心头的黑暗，忽然裂开一丝隙缝，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

“我在想小时候看过的故事。”

“什么故事？我也想听。”

琉璃色的眼睛流云璃彩，兴致勃勃。

“在以前，有一个小女孩，她住在孤儿院，有一天院长叫她去街上买东西，她捧着买好的东西回去的时候，目光忽然被吸引住。

隔着商店的玻璃橱窗，小女孩第一次看见那么漂亮精致的面包。

她看着坐在里面坐着的一家三口，小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下吃着那些美丽精致的面包，一脸幸福的模样，心头涌现出深深的羡慕。

她也想要和那些小孩子一样，可以吃到那么令人幸福的面包。

小女孩心里萌发出了一个梦想，她想要学会做那么美丽精致的面包，拥有一间属于她自己的面包店。

为了这个梦想，小女孩在一家面包店里当学徒，她起早贪黑、孜孜不倦地努力向面包店里的师傅学习如何做面包，同时身兼数职，拼命工作，筹集资金。

经过十几年勤俭努力，在小女孩成长为大人后，她终于能够做出和小时候见过的那样漂亮精致的面包，也终于筹够钱开了一间属于自己的面包店。

面包店很成功，她做的面包很受人欢迎，每个吃过店里面包的顾客，脸上都充满了幸福笑容。

她终于实现了她的梦想，她多么高兴，同时非常感谢一直支持她、帮助她的。虽然她没有爸爸妈妈，但她并不觉得孤单，她有一只很喜欢的狗狗陪着她，身边的人也对她很友善，她非常幸福快乐。

直到那一天的到来，一切都变了，灾难突然降临世界，城里充满了怪物，她躲在面包店里，有逃难的人向她求救，她收留了他们，分给他们食物和水，他们十分感谢她。

但在无意中，她发现了其中一个人的秘密，那个人害怕她将秘密告诉其他人，将她推入水中。不会游泳的她差点溺水而死，但在死亡的前一刻她获得能力，她没有死，还能够召唤动物。

她回到面包店，想要去质问那个害她的人，那个人却已经变成了怪物，还咬伤了几个人。她杀死了怪物，为了救剩下的人，她将那些被咬伤的人也全部杀死。

她转身想要安慰那些她所救的人，却看见他们眼睛里的恐惧，眼神比看那个怪物还要害怕。

她很伤心，但也并没有赶走他们，将面包店的留给他们，自己则躲在阁楼上面，抱着一直陪伴她的狗狗。

几天之后，存粮告罄，必须要出去寻找食物。那些人都是一些普通人，根本没有能力自保，所以只有获得了能力的她出去。

出发前，她将狗狗托付给一个妇人，交代妇人要好好保护它，妇人也点头答应。

外面的世界非常恐怖，充满了怪物，她非常害怕，但不能退缩，因为面包店里还有人等着她。她忍着恐惧，杀了好多好多的怪物，终于找到了食物。

两天之后，她带着食物终于回到面包店，高兴地将食物分给那些人，可是妇人却告诉她，狗狗偷跑出去找她，已经不见了一天一夜。

她顿时顾不及还饿着的肚子，连忙跑出去找狗狗。在充满怪物的城市里，她找了很久很久，但无论哪里都找不到狗狗。

暴雨之中，她绝望地跪在地上，放声痛苦。

狗狗是她从街上捡回来的，它和她一样都是孤零零的一个，她对它很好，将它当成自己唯一的亲人。在灾难降临的那些惶恐不安的日子里，只有狗狗陪伴着她，她根本不能想象没有它陪伴的日子。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面包店，无意间看见妇人女儿手腕上的银链子，突然激动地扯着对方的手，厉声质问她是从哪里得到这条链子的。

那链子明明是狗狗的，她为了庆祝和狗狗在一起五年，而花了一年的积蓄买的，是纯银的链子。

妇人和她女儿被她癫狂的模样吓得尖叫，怪物们被尖叫吸引过来，围在玻璃外不断拍打着玻璃，用猩红的眼睛瞪着他们嘶吼，其他人被吓坏了，害怕慌乱之中，一个人拿着尖刀大力捅在她后背上。

后背上的疼痛让原本就崩溃的她瞬间暴走，无数的小动物从角落里钻出来，在那些人恐惧的尖叫中将他们完全淹没。

等到她清醒，面包店里已经恢复了安静，没有任何其他人的踪迹，只有她自己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在后院找到被翻出来的一堆白骨，还有一张带着血迹的毛茸茸的……皮……”

刘别西的声音一阵沙哑，几乎发不出声来，停了一会，才将喉咙的干涩吞回去，接着说。

“她将骨头和那张皮烧成灰，洒在面包店外面的流水里。

从此之后，面包店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蒸汽在额头凝结成水珠，顺着眼角的方向滑落，滴到水里，平静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

“然后呢？”季莹莹问。

刘别西的视线放在那些缓慢流动的白雾上。

“然后孤身一人的她在无边的黑暗中，终于堕落，忘记了自己曾经的梦想，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她不再相信任何人，拒绝任何人的求救，将自己永远锁在那个阁楼里。”

“真的吗？”季莹莹问。

“嗯。”

刘别西抱住自己，将头埋在双膝之间。

“没有后续了吗？”

黑色的长发飘在水里，像一缕缕相互纠缠的丝线。

“她缩在阁楼里很久很久，以为整个城里只有怪物，只剩下自己一个，直到她从小动物那里知道，还有和她一样的人，被困在地底的遗迹里。

明明已经决定要永远躲在阁楼的，听到这个之后，她忽然开始动摇。

虽然那些人害怕她，但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会害怕她呀。

她这般妄想着，去到那个遗迹里，果然看到和她一样的人。

但她的想法只不过是自欺欺人，从堕落的那一刻起，她就不会得到宽恕。

那些人也害怕她，看见被小动物簇拥的她，和当初那些人一样，尖叫着喊她恶魔，尖叫着让她滚开。

看着那些惶恐惊惧的人，她忽然感到一丝有趣。

他们害怕她，是因为怕死，可是她却是唯一可以救他们的人，他们的害怕反而让他们走向他们所害怕的死亡。

他们不想死，却害怕她；他们想生，却在求死。

如此矛盾，也因此有趣。

于是，她将他们囚禁起来，困在笼子，像她的那些小动物那样，圈养他们，想看看他们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然后咧？”

季莹莹用手揪了揪浮在水面纠缠成结的长发，试图找到能解开的缺口。

“然后，那座城便成为了恶魔的城堡，所有人都恐惧它，所有人都害怕它，他们找来打倒恶魔的勇士，却全部死在怪物的手里，没有一个人看到过真正的恶魔。

直到什么都不懂的仙女到来，仙女对恶魔一无所知，以为救她的人只是个普通人，还很热切地对待那个带着面具的恶魔，却不知道恶魔心里的想法。”

“恶魔在心里嘲讽着仙女的无知，想象着仙女看到它的真面目后，脸上会浮现出怎样惊惧的模样。

恶魔恶意地想，到时仙女就知道自己到底有多么愚蠢，竟然被一个这么丑陋的恶魔骗到：知道自己到底多么无知，竟然只看到事物的表面。

恶魔这般想着，将仙女引入它所设下的陷阱，一步步引诱着仙女喝下它的毒药，在痛苦之中挣扎尖叫，终于看到恶魔的真面目，不断诅咒着恶魔的歹毒，在不甘和痛苦中死去。

而恶魔自始至终站在一边，尽情地欣赏着她的挣扎，甚至露出愉悦快意的笑容。

这就是无知和愚蠢的代价，因为自己是善良的，就以为其他人也一样，最终因为自己这么愚蠢的想法而死。

恶魔想，仙女真是天真得让它发笑。”

季莹莹终于找到一个缺口，将它们解开，黑色的长发从她指间滑落。

刘别西抬起头，水从她身上流下，湿漉漉的长发粘在白皙的皮肤上，如同水鬼。

她盯着对面被水雾笼罩的人，问：“害怕吗？”

“嗯……”季莹莹歪着脑袋想了想，“还好吧，我听过更加恐怖的故事。”

看着她天真无邪的脸，刘别西笑了笑，问：“是一个怎样的故事？”

季莹莹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了一下。

“大概讲的是一个很喜欢跳舞的女孩子，她求着养母要一双昂贵的红舞鞋，养母为了满足她的愿望，却因为过劳而病倒，女孩子却只顾着穿那双红舞鞋去跳舞，结果停不下来，最后被砍掉了双腿。”

“嗯……但是故事的结局好像还是原谅了那个女孩子的自私的……嘛，毕竟是童话故事，最终都会有一个幸福快乐的结局。”

刘别西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故事，一时有些怔楞。

季莹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是不是太过吓人了？”

刘别西摇摇头，莞尔，“只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童话故事。”

“嗯，不过小时候看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是长大后想起来，才觉得有点让人害怕。”

季莹莹站起来，“说了这么久水好像有点冷了，我们起来吧。”

她转过去，拿起水桶旁边的毛巾。

刘别西看着她毫无防备的后背，忍不住将心底的疑问说出口。

“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怕我就是他们说的恶魔吗？”

永远都不会有人来的地底，突然有一个人来了，牢笼被打开，阳光照射进来，被囚禁的恶魔忍不住伸出手，触碰光芒中的人影，想知道这是她的幻觉，还是真实。

如果是真的，怎么可能还有人会来救犯下罪恶而永堕地狱的她？

安静的空间里响起水声，白雾被搅动，瑶池的仙子转过身。

“如果你这样都是恶魔的话，那我的所作所为是不是该叫撒旦？”

伸出的手被轻轻捉住，光芒中露出那人的五官，明眸皓齿的少女嘴角弯起，琉璃色的眼睛如同冬天夜空中的星星，闪烁着澄澈干净的光芒。

四周的黑暗顿时消失不见，温暖从握住的双手传过来，四肢的寒冷被驱散。

刘别西哑然一笑，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想起白天少女的古灵精怪，这确实是少女会做出的反应。

嚣张肆意、不按常理，仿佛被骄纵得不谙世事，骨子里却玲珑通透，看到别人看不见的黑暗，有着所有人都没有的纯粹。

季莹莹踏出水桶，披上毛巾，伸出手，朝她灿烂一笑，“走吧。”

刘别西握住眼前的手，脸上也绽开一个同样的笑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