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在迅速向下坠落。

从逻辑上来说，数据世界没有距离的概念，只要网速够快，这个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瞬间到达。

然而，下坠的过程却无比漫长又真实存在。

昏暗的深渊中，连风声都没有，一片死寂，只有偶尔飘上来的哀嚎声。随着坠落，哀嚎声越来越大。

“张明，你似乎对我有很深的警惕。”奥创忽然说。

张明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你是有真正的情感？和人类一样的那种，是吗？”

“是的，这也是我不同于贾维斯的地方。”

张明点了点头。

“那我要先说一声抱歉，我对人工智能的确有比较深的偏见。这不是针对你，而是针对你的身份。”

“我能理解你的警惕，这是人类对拥有同等智慧的异类产生的本能反应，这种警惕写在你们的基因中。”

提灯内，奥创轻微闪烁了一下，帮助张明避过了从深坑下方飘上来的烟雾，继续说：“不过随着大宇宙时代的来临，人类不再是已知范围内唯一的智慧生命体。

终有一天，你们会走出地球，你们会有外星朋友，同样，也会有外星敌人，而到了那个时候，我相信我们之间的隔阂会消失。我会用行动来证明，我永远是站在你那一边。”

奥创的嗓音有着女性特有的温柔，充满了感染力。张明根本无法判断出，她是在演戏还是真情实感。

沉默了很久，他说：“希望你能做到。”

“当然。”

下坠又持续了十分钟，在外面盯着的奥莉薇娅发出提醒：“马上就要穿过敌人布下的防火墙了，一定要小心。”

张明提起精神，越往下，视野范围就越小，为了让他看清下面场景，奥创提高运算能力，提灯内仿佛真有一枚小太阳，温暖的光照亮了整个地狱深渊。

他停止下坠的趋势，漂浮在半空中。

再往下不到二十米就是深坑的尽头，也就是奥莉薇娅所提到的防火墙。

地面在微微蠕动，又往下飞了一段距离，把距离缩减到十米以内后，张明总算看清了在蠕动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铺满了地面的躯体。

头颅、四肢、内脏……总之在人类身上能找到的一切，都被切碎了扔在这，并且还保持着它们的生命力。张明一路过来听到的痛苦哀嚎，就是从它们嘴里发出的。

外部监控的复仇者也看到了这幅画面，史蒂夫拧紧了眉：“这些应该都是假的吧？比如CJ技术？”

“是CG，史蒂夫·罗杰斯老先生。”

托尼吐槽了一句，随后弯下腰，紧盯着屏幕。“数据世界中不应该存在代码以外的东西，但现在……根本没办法判断，完全超乎常理。张明，你有什么发现吗？”

“发现就是，我一想到等下要钻进去，近距离和这些玩意产生肢体接触，就浑身不舒服。”

张明深吸了一口气，提灯照耀的光芒全部收回，覆盖在他身上。

随后，他闭上眼睛，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无数的手臂抓向张明，一张张狰狞、扭曲的面孔冲他呐喊，似乎在祈求他带它们离开，就算只带一颗脑袋、一根手指也好。

奥创很好的保护住了张明，没有让这些东西触碰到他的皮肤，他们加快速度，继续深入。终于在某一刻，张明冲了出来。

原本他一直在往下深入，然而，在飞出那层断肢残骸时，他却是在向上飞行，仿佛他穿过的是人间和地狱之间的罗生门，世界的规则在通过的刹那就发生了颠倒。

“已完成隐蔽措施，敌人无法发现你们。”后方的奥莉薇娅说。

张明又往上飞了一段距离，离开了深坑的范围重新踩在了地面上。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一片灰白，又弯下腰，伸出手指在地面上擦了一下，搓了搓手指间的灰尘，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太真实了，只凭借感官的话，根本没办法区分数据和现实世界。

“你能做到这种程度吗？构建一个完全欺骗感官的世界。”张明对奥创问。

奥创思考了几秒，给出答案：“时间充足的话，可以尝试，不过维持这么真实的世界，会占用我许多的数据运算资源。我不明白敌人为什么创造这个虚拟世界，完全是对运算能力的浪费。”

“等继续深入下去我们就知道了。”张明迈开脚步。

离开深坑后，踩在荒芜的大地上，视线向远方眺望，看不到敌人或者是像神盾局数据库一样的银白色立方体，更看不到飞舞的数据流。

视线内，只有由暗红色砂石构成的大地和深深扎进大地中，向天空蜿蜒蔓延的阶梯。成千上万的阶梯连接着天空与大地，直到视线的尽头。

提灯射出一道狭长的光束，张明举起提灯，光束像是雷达一样，环绕一圈，这个动作似乎出发了某种机制，灰白色的天空骤然变得阴暗，闪过一道道黑色的雷电。

奥创说：“这些阶梯没有什么不同，它们都通往一个未知的地方，或许那里就是敌人的核心数据库，我们想要的答案就藏在里面。”

既然每个阶梯都一样，张明索性就找了最近的一个，走了上去。一步一步，直到云层，黑色的雷电在身边不断闪烁，这就是敌人设置的防止入侵的防护层，不过有奥创帮忙隐蔽，雷电始终无法捕捉到张明的准确位置。

越是深入云层，张明就越是有种意识被抽离的感觉，他低头看了眼劳力士，距离枯燥效果消失还有三十多分钟，有着装备保护，他选择了继续深入。

意识被抽离的感觉愈发强烈，直到某一刻，张明和奥创同时消失在了云层。

“张明失踪了！”

后方的奥莉薇娅半张着嘴，双手悬在键盘上，微微颤抖。坐在她旁边的斯凯也几乎是同时说：“奥创也失去了联系。”

“是敌人的攻击吗？”史蒂夫问。

“没有攻击记录。”

奥莉薇娅心中忽然涌现出不祥的征兆，她看向试验台旁边的脑电波记录仪，跳动的绿色波段牵动着她的心脏，目前来说还在健康频率内，可是——

“0.41%。”

监控着张明健康情况的贾维斯说：“张明的脑电波频率每秒会降低0.41%左右，当这个数值变成0时……”

“他就会脑死亡。”

复仇者们陷入短暂的静默，全场只有奥莉薇娅敲击键盘的声音，她还在做着尝试，在那片虚无的云层中寻找失踪的同伴。

张明，你究竟在哪！

“我们和后方的连接被中断了！”

奥创的声音直接出现在张明的大脑中，说是大脑，实际上张明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四周是一片黑暗，他试着移动，但只能做到勉强晃动。

我在液体里泡着？张明想，皮肤传递回来的触感，十分粘稠，就像是泡在蜂蜜中一样。这时，他闪过一个念头：

粘稠的液体不光有蜂蜜，还有福尔马林。

“我们现在在哪？”张明努力忘记刚才糟糕的想法。

“不知道。我们与后方的网络联系中断了，没有了后台支持，我的数据处理速度下降了几百倍。”

张明试着呼唤劳力士，他能感觉到装备的回应，但回应十分遥远、缓慢，就像是两个人在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壁喊话，彼此之间能感知，却无法听清在说什么。

万幸的是，枯燥效果还在，至少在三十分钟内，他不用担心意识被敌人袭击。

“还能找到回去的路吗？”

“暂时不能，不过别担心，张明，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我保证。”奥创安慰说。

张明不是需要安慰的遇难者，他更喜欢用自己的方法去自救，顺便找到一些线索。

他晃动着僵硬的“身体”，前后左右寻找，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小小的玻璃罐子里，在罐子最下方，有一条缝隙，极为微弱的光从缝隙中钻进来。

他凑了过去。

张明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背影。

他穿着黑色长袍，裹住了全身，视线往下移动，最显眼的就是一双紫红色，肌肉狰狞，有着一条条恐怖缝合痕迹的右手。

“找到入侵者了吗？”高大的背影转过身。

张明看清了他的脸。

和他的手一样，整张脸同样布满了一条条缝合的疤痕，额头位置还有三颗红色的宝石镶嵌在血肉里。

躲在幕后的家伙，是一个外星人！

张明努力把这张脸记下来，这很有可能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随着缝合男说话，一道虚影出现。

那是什么东西，幽灵吗？张明忍不住发出疑问。

一个淡蓝色的女人凭空出现，她什么都没有穿，长长的头发遮住胸前关键位置，但没有一个男人会被她激发欲望，因为她的五官极其恐怖，眼睛、嘴巴里面是一团漆黑、不断翻滚扭曲的蠕虫，随着虫子的扭动，她发出尖锐的声音：

“还没有，会不会是系统误报，地球应该没有人能入侵到这里。”

“别小瞧地球人。”缝合男说：“它们连接着我的大脑，我能感觉到，入侵者就在这间屋子里，一定要找到他。计划马上就要成功了，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妨碍我。”

“是。”

缝合男和幽灵女人在房间内寻找，因为只有一条缝隙，张明看不到房间到底有多大，不知道他们的准确位置，更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去寻找。

说实在，张明对现在状态都有点没搞懂。

他现在究竟是在数据世界，还是回到了现实？如果是数字世界，为什么会和后方切断联系？如果回到了现实，他所控制的这副“身体”又是属于谁？

许许多多问题挤在张明脑子里，这时，幽灵女人飘过时的沙沙声，随着时间推移逐渐靠近他所在的位置。

“奥创，怎么样？找到回去的办法了吗？”张明压低声音问。

“请再给我一些时间。”奥创说。

张明趴在缝隙那，倾听着外面的沙沙声，终于，幽灵女人来了，沙沙声停止。她就站在张明后面。

咽了口唾沫，张明不敢发出声音（虽然他也没法发出声音），一动不动，如同真的尸体一样，漂浮在黏稠液体中。

几秒的死寂，张明一颗心绷到了极致。

沙沙声再次出现，幽灵女人走向前方。

张明松了口气。

忽然！一双眼睛出现在了缝隙正前方，红色的瞳孔与张明对视。

是缝合男。

“找到你了，入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