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号的顶层，是一万个休眠舱。

这里没有生活空间，没有生态环境，只有方圆百余米的冷冰冰的空间里，整整齐齐密密麻麻排列着一万个休眠舱，活像个墓穴。

如果方舟号真的找不到落脚之地，备用的能量足够它在宇宙中漂泊几百上千年。如果不能到达目的地，即使生活再丰富，人也会老会死，在宇宙中漂泊看不到希望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

这时候，你需要休眠，把时间快进掉。

联盟高层争论不休的“特等船票”，正是这一万个休眠舱的名额。

因为方舟号一旦到达目的地着陆之后，休眠舱就会自动开启，而从休眠舱里走出来的这些人，才是真正掌握人类命运钥匙的人。

仿佛只是闭眼睁眼的一瞬间，就离开了地球的末日，穿越到了一个新世界。

方舟号的系统默认顶层休眠舱的重要等级为最高，中间的管理层其次，底层城市模型为最低。一旦在宇宙中遇到任何意外损失，或者面临能量不足的困境时，系统将自动从重要等级最低的部分开始舍弃。

“啪”的一声，身后传来劣质打火机的声响。

周阳扭过头去，看见许昆也出来透气了，大叔从裤兜里摸出一根烟，有些烦躁的点燃，深吸一口。

“你看过关于末日的电影吗？”许昆望着方舟号说道。

“看过。”

“这回你知道了吧，为什么明明人类都要灭绝了，总还有人在勾心斗角。”许昆说道，“因为金字塔的最上面一个小小角，才有可能有生存的希望。”

周阳不置可否。

许昆继续说下去，“你看，不但联盟的结构是个金字塔，连这方舟号也是个金字塔。每个社会都是一模一样的，你无法反抗，我也无法反抗，因为金字塔是由资源决定的，而不是由塔顶的人的意志决定的。”

“资源越多，金字塔的结构就越扁平，高度差就越小，也就越稳定。资源越少，金字塔的结构就越尖，就越容易崩毁。一旦金字塔底部的那层失去一半以上，整个结构就会开始不稳定。这时候也许会形成一场变革，来建立新的社会结构。”

说到这里，许昆自嘲的笑笑，“就算塌掉重来？资源不够支持一个扁平化的社会，照样还是会变成这样的金字塔。”

周阳依然不置可否，但他不否认许昆说的理论，在某些方面上正确无比。

“你的船票名额要给谁？”许昆深深的吸了一口烟，“你无法拯救所有的人，所以在你心里面，也有一个金字塔，你从塔尖开始考虑。一样的，无论是社会还是人心，都是一样的……”

许昆就这样结束了他的独白，掐掉烟，转身走进了会议室。

周阳凝视着远方沉思，其实他什么都没想，按照他的思维能力，也不可能有需要想这么久的问题。

只是在地下城的那些日子，在他眼前飘过，逃课打架打游戏，去野外冒险打肉吃，追到手个女孩沾沾自喜，人生梦想就是当个小矿工。

不好吗？

爬到金字塔顶端才好吗？

他说不上，只觉得有些莫名的淡淡的悲哀。

……

而感受到实实在在的沉重的悲哀的，则是提着空空的米袋子回到小屋子里的李鹏飞。

他从房顶摘下来挂着风干的肉干，那是他之前出去捉到的一只大野鼠。现在外面的动物越来越少，也越来越难抓。

他把剩下的最后一条肉干拿下来，放在嘴里嚼着，不知道下一顿还能吃什么。

李鹏飞默默的嚼完了硬梆梆的肉干，从桶里舀了一瓢水灌进肚子，凝视了几秒钟墙上鬼兵队的照片，然后又把目光转移到最近的自由先遣军的剪报上。

自由先遣军自营利，不属联盟总部直接管辖。

不知这个鬼兵队的后代，这么设计是否别有用心？

他没有周阳的照片，只有一张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意境图，一个年轻人的背影，领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头上趴着一只小白兔，就像一个童话。

同是鬼兵队的后人，如果能拉这个人到自己这边……

李鹏飞苦笑的摇了摇头，现在想这些还太早，以现在他的水平，还不够引起自由先遣军的注意。他继续拉上帽子遮住脸，走出房门，离开前还不忘小心的将门锁好。

虽然屋子里没有值钱的东西，但是有他最珍贵的纪念。

他在肮脏的小胡同里穿行，快步向地表电梯走去，尽量避开人多眼杂的主道。不过，即使他在人群里穿过，也会被人像躲瘟疫一样躲开，然后扭脸就被遗忘掉。

他在地下城，就是这样一个讨厌又卑微的角色。

不过，等他踏上地表电梯，心情立刻舒畅起来，因为，他就是最近在每个地下城都人气高涨的“地下城革命委员会”的首领，这让他感觉到满满的自豪和成就感。

委员会的核心成员，每隔一定的时间都会有一次集会。

一开始是在他自己的73号地下城里，自从发展壮大到了其他的地下城之后，集会的场所就变成了野外。

李鹏飞按照童年时的记忆在荒野找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个地下避难所。

黑色的岩石墙壁依旧像十几年前一样，可靠的联盟军用品质的冷光灯依然健在，坚固的东西总是会长久不变，似乎这里的时间不会流逝似的。生活用品都已经发霉的不像样子，只能清理出去，只剩一套桌椅还勉强能站住。

最重要的是门口有防野兽的栅栏，深邃的走廊不会暴露人类活动的气息，提供了最有利的条件。

于是这个简单的地下避难所，就被李鹏飞打造成了地下城革命委员会的神圣据点。

这里的一切让他怀念，更让他坚定信念。

联盟就是一个骗局。

他要摧毁这个伪善的联盟。

“终于到我们行动时候了！”李鹏飞激动的踏上桌子，对大厅里聚集的人群喊道，“让我们拿起武器，万众一心，对抗联盟，夺回我们的自由平等！”

“自由平等！”人群举起拳头，跟着欢呼。

每个地下城都有一个特派联络员，负责本地下城的成员招募和管理，随着委员会的发展壮大，现在已然有五十多人，聚集在这个面积不大的大厅里，竟然显得有些拥挤。

更何况，还有更远的地下城的联络员无法赶来。

“各个地下城的勇士们，集结起来，随时准备战斗吧！”李鹏飞喊道，“所有为我们的行动付出努力的人，都将得到至高无上的荣耀，进驻地表生存区！”

年久失修的桌子在他脚下摇摇欲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