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任平对着镜子收起戾气，确认了和往常一样的谦恭笑容，然后出门走向许昆的首相府邸的时候，李辉煌正在许昆的办公室里喝茶。

“我给过你两张空白船票。”许昆说。

“对。”李辉煌坐在沙发里，“怎么，反悔了？”

“我知道你未婚，父母都还健在，但是我们有规定，休眠舱不能登记给高龄的老人。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免得到时候尴尬。”

“你拿的两张船票，是准备给夫人和公子的吧？”李辉煌喝了口茶，忽然问起别的。

“是的。”许昆如实回答。

一时气氛凝固。

“你放心，我知道规定，船票不会给老人。”李辉煌沉思了一会儿，打破了安静，“但是我也得事先跟你说一声，免得到时候尴尬。”

“嗯？”

“我不会走。”李辉煌说道，“黎明之师内部已经根据个人的自由志愿，分成了两个部分，进方舟号休眠舱去开拓新世界的，和愿意在旧世界战斗到最后的。我要留在这里，不会上方舟号。我的船票，将来会一起转让给梁立。另外两张，给他夫人，还有将要出生的孩子。”

许昆愣了一下，然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应该早就猜到你是这样的人。也好，带去的黎明之师交给梁立，我很放心。我们走了之后，这里交给你，我也很放心。”

许昆笑过之后，点上一根烟深吸一口，又缓缓吐出，仿佛一个长长的叹息。

“你知不知道，其实我真的很想拿一张普通船票。什么破事儿都不用管，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辈子。但是不行啊，走到这里就退不回去了，最后一班岗还得我来值，看着方舟号的居民过上稳定的生活，看着下一代的领导人比我还靠谱，心里才能安生。”

“各尽其力吧。”李辉煌淡淡一句，喝完了茶，站起来告辞。

两个人之间仿佛在聊家常，没有冠冕堂皇，也没有豪言壮语。

……

就在李辉煌走出首相府邸，和对面走过来的任平随意打了个招呼的时候，不远处一扇紧闭的窗户后面，关智正躺在自己的卧室里，捏着两张空白船票举到眼前，兀自发愁。

一个给小美，一个给娜娜。

两个情人，都带上好呢还是挑一个带走好呢？

如果两个人都带上，那一上船不就三个人面对面了？两个娘们儿非得打翻了醋坛子，干起架来不可。到时候刚刚上船就闹翻天，真是要多晦气有多晦气。

如果挑一个带走的话，挑谁比较好呢？

小美的身材那可是人间尤物，一下就能点燃他心里的那团火，娜娜那可是女神范儿十足，温柔典雅，绝对是带着出门儿的极品……

“啧，怎么办？”关智大白天的翻来覆去。

真是愁人啊。

……

与此同时，硕大无比的方舟号安静的伫立在阳光里，在它内部，一千多名检测员的团队正在忙碌着，进行最后阶段的验收工作。

两个穿着蓝色制服的技术工人，在最顶层的休眠舱的某个角落里停下脚步，其中一个戴眼镜的男子蹲下来查看检测仪的数据，然后忽然皱起眉头，手里的水笔放在嘴里咬着。

“怎么了？”另一个同事问道。

“奇怪，这个点的压力数据又不正常了。”

“怎么，之前就有问题吗？上报了吗？”同事有些不耐烦的凑过来，这可是终检验收的最后阶段了，可别再出什么问题。

“唉别提了，初次测试的时候就有问题，叫了工程师来看。”眼镜男说道，“但是你说也就奇了怪了，那个工程师一来，它就正常了，嘛毛病没有！工程师大爷甩下一句不能重现，无法确认，倒是搞得好像我工作失误似的……”

“你看这不？现在又不正常了……比合格数据范围高出1%……”

眼镜男确认着数据，就要拿笔往检验记录上写。

“哎，1%你管它干嘛，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的位置！”旁边的同事嗖的一声抢走他手里的检验记录表，“我还以为差多少呢，那么较真儿干嘛？！我告诉你，这可是休眠舱，那些水晶棺材看到没有？到时候人家一个个都躺在里面与世长辞，哦不是……暂时与世长辞，谁会在乎地板上这点小瑕疵？对不对？”

“你们都太不靠谱了。”眼镜男一脸气愤，“那工程师也是，跟大爷似的，推卸责任，看不起咱们测试。”

“得了吧，就你靠谱！我跟你说，咱们在这里加班加点的干这么久，谁愿意啊？这里弄得再好，也没咱们半个席位。哎，就那牛逼哄哄的工程师，不是核心系统的人物，最多也只能拿到个普通船票！咱们这么多测试技工，普通船票都拿不到，自己又不住，谁给他好好干？！也就是你傻不拉几的，这么认真！”

“那……”眼镜男似乎开始犹豫，“这可咋办？”

“昨天咱俩复检的时候它是正常的嘛，对不对？”

“对啊……”

“昨天能正常，今天也能正常，以后要是不正常了，也与咱无关！昨天的数据写上，报上合格，齐活儿！”

“这不太好吧……”眼镜男还有些顾虑。

旁边的同事抖着那张检验记录表，“你看看，项目就卡你这最后一个数据了，这要是合格，咱可就万事大吉领工资走人了。这要是不合格？咱还得等工程师再来，不管他动没动设置，根据规定这个部分的整个检验流程都得再重新走一遍。”

眼镜男挠着头，整张检验记录表密密麻麻的检验项目，全都已经画上合格的标记，真的只剩这一个地方了。

“墨迹啥啊，来我给你写！”同事抢走他手里的笔，在最后一个地方画上了合格的标记，“你就是太较真儿了，工作都像你这么干，还不得累死，又容易得罪人。”

“验收合格，大功告成！回收检测仪器，去交报告！”同事把检验记录表塞给眼镜男，兴奋的拍着他的肩膀说道，“晚上咱喝一顿去！”

“好啊。”眼镜男也松了口气，工程终于结束了。

他拆卸掉角落里的检测仪器，两个人一边聊着哪家的烤肉好吃，一边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