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凯站在深夜的荒原上。

周围有很多人，但是安静得像没有人一般。

他从来没有见过深夜的荒原，他是很老实很普通的一个生存区居民。

他想起几年前，那个小个子来找他的时候，也给他讲过一个进化者的故事，但是不太一样。

小个子的故事里充满了失望和仇恨，但是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的故事里充满了努力和感恩。就好像人生的路上忽然出现了一片砍不断的荆棘，有些人企图攒一个炸弹，把它们全部炸毁，哪怕会炸毁自己的路和沿途的风景，有些人却躲开荆棘的利刺，和荆棘从里的生物们成为朋友，一边享受一边继续埋头前行。

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恨谁，无论是他医院的同事还是病人，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们踩在脚下，也不需要什么打破旧世界创建新世界，其实他只是想光明正大的，用自己与众不同的能力，把自己的工作做到更好。

他思考了很久，直到第一道晨光出现。

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大约有十分之一的人决定继续回到方舟号，陪伴自己的家人，度过平凡的一生。其他人都决定了留下，毕竟能够接受小个子的召唤的人，哪个不是对自己的事业心里抱有执念的人呢。

还有一些人，要求把自己的家属也接出来，一起留在这里，加入新地球生存联盟。

所有人的决策做的都有些仓促，但是每个人脸上都很高兴。

赵凯把他的决定告诉李辉煌的时候，他从这个高大的男人手里拿到了一张票，上面写着“新联盟经济复兴支援组织”，做的很粗糙，一看就是赶工印出来的。

随着这张票一起递过来的，还有一枚黎明之师的徽章。

他攥着这两样东西，心里真的很高兴。

……

周阳久久的站在荒野上。

他从头到尾一直在远处安静的看着，从这个距离，他能看得到这些人，这些人却看不到他。

他露出满意的微笑。

本来准备以防万一出手相助的，看起来这里并不需要自己了。

很好，这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黎明之师师长，想不到竟然是个这么靠谱的人，人类的未来又多了一分希望，只是这份希望能持续多久还未可知。

周阳这么想着，转身准备离开，却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要去哪里。

小明已经生死相隔，鬼兵队已经交给阿乐，艾丽这时估计已经躺在休眠舱，进入另一个时间维度，胖子在方舟号里，一定会替他照顾好三家人。

义和区的家里空无一人，经常和胖子喝酒的晶石工厂已经交给新联盟接手，猎人公会再也没有酒馆和小集市，124号地下城也早已消失在熔岩之中。

茫茫荒原，冰原大海，面积五亿平方公里的地表上，他第一次感觉到无家可归，就像这荒野的寒风一般，无限自由却又从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这时，一道熟悉的气息缓缓接近，周阳诧异的抬头望去。

转瞬之间，安安出现在他面前。

她依旧穿着喜欢的红色外套，白皙的脸颊上挂着红晕，眨着深邃黑色的大眼睛，就像一个洋娃娃，她奔跑的方式很特殊，像只风中飞舞的红色蝴蝶。

这个形象和姜凤阳简直差的太远。

周阳皱了皱眉头，问道：“你要不要船票？今天可是登船截止的最后一天了。”

他从兜里摸出剩余的几张船票。

“我当然不要。”安安说道，“喏，我正好看到你在附近，顺便来跟你告个别。”

“告别？”

“是啊，我就一直在想，我们进化是为了什么。”安安说，“进化一定是会比之前更加适应环境的。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我们的出路，你说对吗？”

安安眨着眼睛，她身后忽然出现一只漂亮的冰原白狼。

它比普通的冰原白狼要高上一倍，顺滑的雪白色皮毛像闪亮的绸缎，呈现出优美的充满力量的曲线，它的眼睛不是鲜红色的，而是纯黑色，就像安安的瞳孔一样，深邃而纯粹，似乎其中蕴藏着另外一个更加宽广的世界。

“你也去吧，老头儿，去寻找你的出路。”安安顺手捋了捋冰原白狼颈间的毛儿。

冰原白狼一脸嫌恶的样子，却又有点惊奇，用意识交流道：“你不是要我当宠物？”

“我才不要你，你太老了！”安安说，“你自由了。”

“擦……”冰原白狼甩了甩脑袋，“我刚才还在想着怎么弄死你，得到自由呢……”

“老头儿，你说我们的出路在哪儿？”安安望着远方。

“谁知道。”冰原白狼传递着意识，“你得到了一个特殊的人类躯体，我得到了一个特殊的动物躯体，军神那老家伙估计正在试验他钻研的什么超维的玩意儿，吴清那家伙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那么你接下来去哪里？”

“我要去冰原，极寒之地的边界，世界的尽头，那是我从来都向往的地方。你呢？”

“我想去大海。”安安平静的说道，“一个有着无限可能的地方，地球上的生命发源之地。”

冰原白狼和安安一起扭过头来，看着周阳。

他们脸上没有微笑，但是从他们心里传来的，是永不放弃的希望。

“永别了。”周阳微笑。

清晨的微光中，茫茫荒野。

一只健硕的冰原白狼头也不回的朝北方奔行起来，那漂亮的曲线与大地融为一体，仿佛永远也不会累，永远也不会失去自由。

一只红色的蝴蝶，翩翩朝东南方飞去，若隐若现，每一次显现身形，她都会前进不可思议的距离，那轻盈的身体似乎融化在风中，似乎地球引力不复存在。

他们去寻找自己的出路，也是人类最后的出路，如果他们还能算作是人类的话。

人类这个词，本来定义就很模糊啊，周阳想道，谁又能说他们不算呢。

然后他忽然想起来，吴晓暄留下的钥匙还在自己这里。

“如果你有机会……顺道的话，能不能偶尔去我的猎人公会看看？”吴晓暄走之前曾经这么对他说道，“如果你看见他，帮我把这个给他吧……”

周阳从包里摸出来一串钥匙，水晶的钥匙扣在他手里闪闪发亮。

他微微调整方向，向着第三大区南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