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由武器专家、战争理论专家、物理学家、飞船工程师等组成的团队迅速成立，并归入到了季华的指挥之下。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在人类文明现有科学水平之下寻找足以威胁宝瓶座文明的方法。

在距离宝瓶座文明最终到来只剩下一百多天的现在才成立这个部门似乎是有些晚了，但这并不能说明人类政府迟钝。因为在最新的观测结果出来之前，没有人会料到情况竟然要比想象中更坏，以及，没有人会知道宝瓶座文明具体的科学水平。

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专家们商讨出了几十种方法，包括在地球表面建造超高功率激光炮，在太空之中引导小行星撞击，发射更加小型且数量众多的太空导弹，在环太阳轨道建造激光炮台等等，种种方案之中不乏奇思妙想，甚至有些方案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但这所有方案在最终经过论证之后统统被证明是不可行的。

它们甚至连概率上的威胁都没有。因为在季华的要求之下，专家们的所有方案都必须基于一个前提，也即“宝瓶座文明不是战争白痴，反而拥有相当先进的战争武器以及战争理论，至少不会比人类文明低”。在这个前提的要求之下，专家们所提出的任何方案都必须要经受人类文明层次的战争理论检验。如果连人类文明都可以找到解决进攻的方法，那么宝瓶座文明没有理由找不到。

比如超高功率激光炮，从理论上来说，功率足够的激光炮确实可以攻击到三百万公里之内的目标，而宝瓶座文明所乘坐的飞船太过巨大，太过巨大则一定行动迟缓，从这方面来说，采用激光炮台进攻似乎是可行的。但战争理论专家却提出了反对意见。

“此方案不可行。”战争理论专家说道，“哪怕是以我们人类文明的战争理论水平，我们都可以寻找到无数种方法来应对这种进攻。最简单的，在太空中以精确打击方式，直接在数百万乃至千万公里之外就可以将该炮台摧毁，又或者派出精锐小队突袭，等等等等，摧毁该炮台的方法有许多，任何一种我们都无力抵抗。”

飞船工程师则说道：“引导小行星撞击更加不可行。质量高达数亿吨的小行星撞击确实不是任何飞船能承受住的，但是从飞船建造方面来说，宝瓶座文明完全可以将小行星击碎，之后再采用精确打击方式进一步粉碎小行星，最终将小行星碎片降低到五十千克质量以下——这种程度的撞击我们人类文明的飞船都可以承受住，更不要说宝瓶座文明的飞船了。”

许多种方案被提出来，又全部在讨论中被否定掉。季华注意到，这所有方案都有一个共同点，也即，它们确实可以威胁到宝瓶座文明，但宝瓶座文明却可以在它们威胁到自己之前就将其摧毁。人类文明确实拥有威胁宝瓶座文明的能力，但却没有保护这种威胁不被宝瓶座文明解除的能力。

季华制止了专家们的讨论，摇头说道：“大家的讨论方向似乎出现了偏差。我想，我们应该讨论的并不是如何去威胁宝瓶座文明，而应该讨论如何保护这种威胁能力不被宝瓶座文明摧毁。一个合适的方案应该满足两个条件，一，可以威胁到宝瓶座文明，二，宝瓶座文明无法解除这种威胁。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

季华的话语让专家们陷入到了沉默之中。片刻之后，一名武器专家苦笑道：“满足第一个条件很容易，满足第二个条件则近乎不可能。毕竟，以宝瓶座文明的科技实力来说，我们人类文明所制造的威胁应该没有宝瓶座文明无法解除的。”

季华反问道：“在不可能之中寻找可能，这正好是我们团队存在的意义，不是么？”

专家们再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季华用手指轻轻的敲着桌子，等待了片刻，见仍旧没有人说话，于是便说道：“留给我们的时间还有一些，大家可以就此慢慢进行思考和论证。”

说着，季华起身离开了会议室。大楼之外，王大鹏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到生物研究院去。”季华吩咐了一声，王大鹏便发动了车子。

车子之内很安静，除了微小的风噪以及发动机震动之外没有任何其余的声音。王大鹏驾驶了一阵车子，忽然说道：“谢尔文死了。”

季华抬头，神情仍旧平静：“哦，怎么死的？”

“在某处地下酒吧被人打死的。”王大鹏的声音同样平静，就像在叙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侦查人员在偶然间发现了他的尸体，之后便顺手调查了一下，结果查明，谢尔文在短时间内将你给他的那些钱挥霍一空，还在地下酒吧赌场之中欠下了巨额债务，无力偿还，便被人打死了。”

“赌博啊……”季华轻轻的叹息着，“那确实是有多少钱都不够他挥霍。不过……死了也好。他……活在这世界上，确实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王大鹏问道：“季华，你真的相信自然科学存在上限这件事情？”

不等季华回答，王大鹏便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如果这是真的，那真的是太令人绝望了。想想看，如果宝瓶座文明是已经达到了自然科学上限的文明，那么它们在之后的漫长时光之中会是怎样的生存方式？建造一艘巨大的飞船，然后便乘坐着这飞船在银河大海之中漂流，不断的寻找新的恒星系，在将资源用完之后便寻找下一个恒星系，如此永无休止的流浪和转移？——这会是我们人类文明也将要面临的结局么？又或者全宇宙的所有智慧文明都是这种结局？这种生存方式……又有什么意义？”

那种情形确实让人不寒而栗。如果自然科学真的存在上限，那么，宝瓶座文明就有可能是已经存在了数千万上亿年的古老文明。在数千万上亿年之前就已经达到了上限，自此之后科学便永无发展，而它们也在银河系之中流浪了如此漫长的时间。

数千万数亿年的流浪，不断的寻找新的恒星系然后转移继续寻找下一个如此重复，数千万年前是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数千万年之后的今天也同样如此，没有变化，没有发展，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义？

将一件事情重复上数千万年，这……又有什么意义？

王大鹏的话语让季华陷入到了沉思之中。季华在之前并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这个问题所预示的未来让人绝望，哪怕是季华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但现在，谢尔文的死却触动了季华心灵深处某些地方，让季华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

“那真是让人绝望的情景啊。”季华轻轻的叹息着，“所有人都将重复一成不变的生活，整个文明将如同一潭死水，没有希望，也没有未来，文明将终日为生存奔波……嗯？”

季华忽然想起了点什么。季华感觉，如果自然科学真的存在上限，群居智慧文明的生存方式必然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绝对不会像是自己之前所想那般简单。

它甚至可以完全改变生物的生存模式，甚至让一种生物变成另一种生物。

那么……在自然科学存在上限这个大前提之下，智慧文明的必然归宿会是什么？

生命以生存为第一目标。

要生存，就必须要适应环境。而适应环境的手段是进化。

“自然科学存在上限”也是环境属性的一种。也即，生命想要生存，就必须要进化到适应“自然科学存在上限”这一准则的地步。

而“自然科学存在上限”这一点，会给智慧文明带来什么样的改变和挑战？智慧文明又将需要进化成什么模样才能适应这种挑战？

如果宝瓶座文明已经到达这个必然归宿，已经进化成了足以适应环境的样子，那么……这其中是否可以让人类文明寻找到可乘之机，从而解决这次危机？

这个问题值得深入的思考一下，但现在却不是思考问题的良好时机。于是季华便默默的将这个问题记了下来，打算等到合适的时候再来思考。

“季华，你想到了什么？”王大鹏问道。

季华说道：“没有什么。关于谢尔文的理论的事情，科学部近期展开了一次大规模的论证和讨论，其结果是，所有科学家都无法在现有理论框架之下否定或者肯定它。也就是说，人们仍旧不知道这个理论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未来有了足够的科学实力之后再进行验证。”

“希望它不是真的。”王大鹏喃喃道，“否则的话就真的太无趣了。”

季华默默的点了点头。

车子一路行驶，很快便到达了生物研究院。季华在一处办公室之中见到了卫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