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华所设定的规则之下，对于X文明的生命们来说，生存和自我是互相矛盾的两个词汇。想要生存，就必须选择放弃自我，放弃自身的情感、享受、幻想等等一切，将自己化身为一台机器人，全身心的投入到那项史无前例的巨大工程之中，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文明最终被灭绝之前逃出生天。而如果选择自我，选择享受，选择情感，选择幻想等，那就注定会被毁灭。

宇宙是冰冷的，它只会遵循已经规定好的准则前进。任何个人的意志，无论多么疯狂的爱恋，多么赤诚的忠心，多么宏大的艺术，都无法改变宇宙分毫。该灭绝的总会灭绝，它不会理会你是怎样的人，也不会管你心中有多少情感。

那么，X文明想要生存下来，就必须要放弃自我。

想到这里，季华忽然间悚然一惊，整个人像是被雷劈到了一般怔在了那里。季华想到了通敌者团队一直在让自己看到的那两个词汇。

是生存……还是自我？

季华站在病房窗户之前，看着窗外和煦的阳光，碧绿的草地，蓝蓝的天空，双眼之中满是茫然。

通敌者团队到底是谁？生存和自我这两个词汇同时出现在自己的推演以及通敌者团队身上，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自己无意之中窥视到了什么？

如果这不是巧合，宇宙的真相就是如此，那么通敌者团队何德何能能预先就知道这一点？他们到底是不是人类？！宝瓶座文明选择耗费那么长时间，付出那么大代价来到地球，这件事情真的是自己所想的那般简单么？如果仅仅是巧合的话，通敌者团队所让自己看到的这两个词语又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眼前的多彩世界在季华眼中忽然变了颜色。一切色彩在这一刻忽然间消失，退化成了只有黑白两色的最原始状态。这人世间的滚滚红尘，爱恨情仇，阴谋诡计，生离死别，也全部在季华眼前褪去了它们的外衣。季华满眼满脑都只有两个字。

生存，生存，还是生存。

“生存还是自我？生存还是自我？”

季华喃喃念叨着这两个词语，思绪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翻滚不休。

在这一刻，通敌者团队一直在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似乎也有了别样的意味。季华当然不知道这是否是巧合，也根本无法确认这一点——事实上，季华仍旧倾向于这是巧合，毕竟这个问题的概念是刚刚从自己脑海之中诞生出来的，通敌者团队在之前就问自己的这个问题，应该和自己的问题不是同一指向。

季华努力的将通敌者团队从自己脑海之中排除出去，但通敌者团队却已经不可避免的在季华心中又多了一丝神秘的色彩。甚至于自己此次遇袭也多了一种奇特的意味。

如果以自己之前所理解的“生存”和“自我”的概念去看待此次自己遇袭事件，那么通敌者团队的警告意味就更加明确了。只是这又会诞生出另外的衍生问题：难道通敌者团队倾向于将人类社会变成自己构思之中X文明那样的存在模式么？目的是什么？为了生存？

这似乎有些太匪夷所思了。季华停止了关于这方面的思考，却又忍不住去思考另一个问题。

“如果是我的话，如果是我们人类文明的话，我们会选择生存还是自我？”季华默默的思考着这个问题，并没有过太长时间，季华就得出了最终结论。

“如果是人类文明的话，那么……人类文明一定会选择自我。哪怕是死去，人们也不会接受如此无趣的生活。但是……这个问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正是因为人类文明选择了自我，所以并不适应我所设想的那个宇宙，人类在那个宇宙之中，会被残酷的自然之手淘汰掉。”

“生命适应环境的手段是进化。人类文明无法适应环境，无法进化到符合标准的生存状态，所以人类灭绝了。”

“但我所设想的X文明最终适应了环境。X文明的人们化身为机器，通过不知道多少代人的努力终于将足以承载文明大部分人口的巨型飞船建造了出来。现在，他们必须要乘坐这艘飞船离开原生星系，前往其余星系谋求生存。”

建造巨型飞船固然是一个异常艰巨的任务，但这并不意味着将飞船建造好之后就可以高枕无忧。X文明的智慧生命们仍旧需要维持之前的生存状态，仍旧需要将自己当做机器人对待。

因为宇宙航行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尤其是，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理论深度仅仅允许勉强制造出这艘飞船，X文明的人们固然将它建造了出来，但它却只可以勉强在宇宙之中航行。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让它毁于一旦。

它十分脆弱，它就像是一艘航行在滔天巨浪之中的破旧木船一般，它必须要凝聚自己的一切精力和智慧才能远航过无边无际的星河宇宙。它经不起任何内耗，内部乘员们的一次小型冲突可能就会导致它踏上不归之路。它的能源储备必然也是有限的，为了应对漫长的宇宙航行，X文明的人们必须要尽可能的节省能源。这意味着休闲娱乐，精美的食物，酒水，等等一切都不会存在。人们仅仅只能得到勉强足以维持生存的食物，没有任何娱乐和休息时间，且整日必须要辛勤劳作才能勉强维持飞船的正常，才能勉强谋求生存。

这和建造飞船的过程一致。这都需要一个极端精确且高效，没有一点资源浪费，没有一点内耗的如同机器一般的社会。

那么……当这艘飞船最终历尽艰险，最终到达了一个适宜居住的新的恒星系的时候，情况会不会有所改观？季华的答案仍旧是否定的。就算到达了新的恒星系，X文明的人们也必须要维持之前的生存状态。

季华所设定的那个未知条件的触发标准是科技到达上限。X文明既然无法在原生星系之中生存而被迫离开，在新的恒星系之中呆一段时间之后，它们仍旧会被迫离开。

这就意味着，在到达一个新的恒星系之后，X文明的人们必须要抓紧一切时间补给物资。它们必须在有限的时间之内寻找到足以支撑自己到达下一个给养点的能源和物资，否则它们就会在太空航行之中被饿死。这同样需要一个极端高效的社会结构，人们仍旧需要将自己当做机器看待。

于是，X文明的生存蓝图便在季华脑海之中大致被勾勒了出来。在季华所设定的那几条规则限制之下，X文明是极端悲惨的，它们的人民必须要终日为生存奔波，它们在不同的恒星系之间穿梭，每到达一个恒星系，它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领略异域风光，它们必须要像蝗虫一样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收集到足够的物资，然后就急匆匆的离开赶往下一个恒星系，在下一个恒星系再次收集物资，再次赶往下一个地点……

生存的压力迫使着它们像是一条狗一般在不同的恒星系之间穿梭，永远没有停止的时候。一旦停下这个进程，它们就会死去。因为科学已经到达上限，它们永远也无法寻找到更加高效和先进的技术。并且，哪怕它们已经将自身做到了极致，没有内耗，没有浪费，效率极高，它们仍旧不能高枕无忧。

因为宇宙之中危机四伏，或许它们到达了一个恒星系，却发现这个恒星系没有自己之前所认为的那般富饶，导致它们无法在规定的时间之内收集到足够的物资。于是它们会在旅途之中被饿死，文明灭绝。

或许某一次致命的机械故障导致航线偏离，而它们没有足够的燃料去修正航向，于是它们便只能眼睁睁的和恒星系擦肩而过，然后能源耗尽，文明灭绝。

又或许它们误闯进了一处危险的宇宙禁地，在那里有智慧生命无法理解的宇宙灾难发生着，飞船被损坏，或者无法逃离，文明灭绝。

又或者仅仅是一次超新星爆发的能量射线击中了飞船——这种灾难无法预警，所以便无法躲避——飞船损坏，文明灭绝。

宇宙之中可能发生千万种事情。这些事情每一种都可能将一个文明灭绝掉。但生存的压力迫使着它们必须要终日奔波，哪怕明知宇宙星空危险重重，也要义无反顾的前进。运气好的文明或许会多生存一段时间，运气不好的文明则会早早死去。

所以……将自身做到极致，完全消除掉内耗和浪费，将内部效率提升到最高，仅仅是在宇宙之中生存的前提条件，也是季华所设想的那个宇宙之中，文明适应宇宙环境的唯一途径。达到了这个标准的才有可能在宇宙之中生存，达不到这个标准的，在进入宇宙之前就会被淘汰灭绝掉。

那么……没有内耗和浪费，可以将内部效率提升到最高的社会结构会是什么模样的？该如何才能将社会结构变成这种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