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华总是认为，这世间无论多难的事情，总是会有方法去做到的。季华相信自己的大脑，相信自己的双手，且相信人类文明的智慧。在这之前，季华也是一直在这样做的，但这件事情……却似乎已经打破了季华的认知。

季华第一次真切的发现，智慧也存在着它的极限。它不可能将所有力量上的差距抹平——虽然在之前季华就已经隐隐推测出了这一点，但一直没有切身的感受。而现在季华感受到了。

季华的推论，以及之前的所有布置全部以人类文明可以威胁到宝瓶座文明为基础来安排。而现在，这个基础崩塌了。

野狼计划已经宣告失败，病毒计划也迟迟没有收获到成果，也已经近似于失败了，那么……人类文明的话语权从何争夺？

那从宇宙深处而来的宝瓶座文明就像滚滚而来的洪流一般不可阻挡。季华费尽心机，辗转腾挪，原本以为已经争取到了虽然很小，但总归存在的一点话语权，但是现在却发现，便连那一点话语权的争夺也不可实现。

宝瓶座文明并不强大，人类文明却更加弱小。

那么……到底该怎么办？任凭宝瓶座文明将自己的文明玩弄于股掌之上，任凭人类文明变成案板上的鱼肉，毫无反抗能力的让宝瓶座文明和通敌者团队联起手来去宰割么？

季华心中满是失望和无力，但在那失望和无力之后却涌现出了无尽的愤怒和不甘。季华手中拿着话筒，空洞的双眼却已经透过窗户望到了天边，望向了宝瓶座文明到来的方向，左手则紧紧的握成了拳头，就连指甲已经插进肉中都没有察觉。

元首并没有察觉到季华的情绪，他的话语声中有些奇怪的意味：“野狼计划失败了么？唔……季华，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刚刚接到报告，我们布置在太空之中的射电望远镜阵列刚刚接到了宝瓶座文明发送给我们的回信。”

季华的神情立刻变得严肃：“你确定这是发给我们的，而不是发给通敌者团队的？”

“我确定这一点。”元首的话语也开始变得严肃：“我已经将信息内容给你传了过去，你可以看一下。”

季华说了一句“稍等”之后就放下了电话，然后打开了电脑。

“尊敬的人类文明，我们是来自于A星系的宝瓶座文明。”

在这句话之后，信息之上还添加了注释：宝瓶座文明的信息之中描述了一个由次黄矮星所主导的，拥有五颗行星的恒星系，我们的恒星数据资料库之中暂时没有该星系数据，所以暂时将其称为A星系。以及，宝瓶座文明对于自己的称谓是一个专有名词，而我们暂时还无法理解该专有名词的含义是什么，所以我们暂时仍旧以宝瓶座文明这个名字来代替。

季华心中快速的转过了几个念头。

这首先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如果该信息为真的话，宝瓶座文明确实来自于极其遥远的地方，该恒星系至少距离人类文明有超过五百光年的距离。因为如果近于这个距离的话，人类文明的恒星数据资料库之中不太可能没有该恒星的资料。

但是……哪怕仅仅以五百光年这个距离来算的话，宝瓶座文明的飞船航行过这段距离，也需要至少一千余年的时间，这还没有计算在恒星系之中停靠以及修整，获取补给的时间。

那么就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宝瓶座文明在这么长的时间之内一直流浪，而没有寻找一个恒星系固定停靠下来呢？

——这固然有可能是因为宝瓶座文明有提前预定好的航行目的地的缘故，但同样有可能是因为“时限”存在的缘故。

这其中预示着许多东西，需要仔细的思考。但现在并不是思考的时候。季华便暂时将这个问题压在了心底，然后继续看了下去。

“首先请你们确信，我们此行源于一次偶然。我们对于人类文明没有恶意。我们之所以来到太阳系，是因为我们想获取一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和你们人类文明有所牵涉，但却不涉及你们的根本利益。在之前，无论是我们派出‘暗’级观测器，还是封锁你们的次级科技，都出于保护我们想要的东西的缘故，而并不是对你们有所敌视。”

“但是抱歉，我们无法将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告诉你们。我们只能说，我们最多只会在太阳系之中停留三十年时间。三十年时间之后，我们将离开这里，继续踏上旅途。作为交换，我们会在我们的科技之中挑选一些易于你们理解的传授给你们。”

“我们将会限制我们的行为以尽量不给你们造成困扰，尽量不给太阳系的生态造成影响。若无法避免，我们会做出相应补偿。”

这信息之后仍旧添加上了注释：据我们推测，宝瓶座文明所说“暗”级观测器就是我们称呼为“香烟”的东西。次级科技则极有可能是指核裂变技术。

这段信息并不长，季华将其全部看完仅仅用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元首的声音也在这个时候传来：“季华，对于这段信息，你有什么看法？”

季华沉默一下，片刻之后反问道：“元首，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元首沉吟一下，回答道：“我的看法是……我们或许并不需要野狼计划和病毒计划。”

季华微微一怔，随即说道：“元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元首的话语十分直白，“我当然知道，宝瓶座文明有可能在欺骗我们。但是，这有什么关系吗？我们不妨将这个问题分成两个方面来看待。第一，宝瓶座文明在欺骗我们。那么，我们是否有足以威胁到宝瓶座文明的方法？答案是没有。既然没有，我们除了接受宝瓶座文明即将到来的事实之外，还有什么其余的方法么？第二，宝瓶座文明没有欺骗我们，那么，我们更是只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我的意思是，我们其实不必去理会宝瓶座文明信息含义的真实与否，我们所能做的，只有接受。”

季华喃喃道：“放弃抵抗，选择接受么？”

元首温言道：“季华，我赞同你之前所推行的全面防御战略，而事实上我们也这样做了。我认为这样做是合理且有必要的，同时也是足够的。但在全面防御战略之后，无论是从逻辑还是情理上来说，我们都没有必要更进一步去谋划其余的什么东西。首先是因为我们做不到，其次则是因为没有必要。”

季华询问道：“你的意思是相信宝瓶座文明么？”

元首立刻回答道：“除了相信，我们有别的选择么？”

季华黯然道：“宝瓶座文明到达太阳系之前的这段时间，是我们人类文明最后的机会。”

元首淡淡道：“这是我们人类文明政府高层，以及科学顾问共同讨论所作出的决定。季华，我知道你很失望，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们决定仍旧要继续对抗宝瓶座文明，那么季华，我问你，你能找到具有足够可行性的办法么？既然你无法找到，那么你有什么理由反对我们的决定？”

季华默然无语。季华不得不承认元首的说法是对的，事实也确实如此——既然你根本就没办法对抗宝瓶座文明，那么除了相信，你还能做什么？

但心中总有一股愤怒和不甘的火焰在燃烧着，而且俞烧愈烈，始终不肯停歇。季华就像是被关在了一个铜墙铁壁所造成的屋子里，有一枚倒计时炸弹正在滴滴作响，如果在炸弹爆炸之前无法离开房屋就会被炸死，但无论季华想出什么办法，做出何等努力，都无法逃离出去。

——无法逃离出去，便要欺骗自己说炸弹不会爆炸么？无法逃离出去，便要放弃之后的努力而选择默然接受么？

季华坚信，那枚炸弹总会爆炸，但是这房间之中的其余人不相信。

见季华陷入沉默，始终没有回答，元首思考一下，便继续温言说道：“季华，这段时间你也有些累了，还始终受到通敌者团队的暗杀威胁。那么这样，地外文明研究所顾问的职位，便暂时交给其余人去做，你继续去倾听者引力波天文台担任负责人职务吧。请你放心，你的待遇并不会因此而改变。你仍旧会受到安全部门的严密保护，你仍旧拥有随时与我通话的权力。以及……野狼计划到此结束。至于病毒计划，我也会让卫生部门释放专门的噬菌体以清除掉地球之上的所有追踪者病菌。好了，就这样吧。”

话筒之中开始传出阵阵忙音。季华默默放下话筒，坐在了座位上，抬起头来望着天花板，久久一动不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季华心中的所有愤怒以及不甘全部消失，心中重新变得清明。

“这不对。”季华喃喃说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