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华的话语有些狂妄，但霍顿部长却并不这样感觉。因为霍顿部长知道季华有这个资格。

甚至于……季华的这个资格，就是自己亲自给予的。在季华那次拜访自己，且说服自己之后，自己联合了军事部门，并且动用了地外文明研究所的权力，在不让元首知情的情况之下做到了这一点，并将这个权力交给了季华。

一时之间，霍顿部长脑海之中思绪万千。从当初自己和季华持有不同意见，到后来被季华的精准判断以及强大思维逻辑能力所折服，这中间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那无数画面不断的在霍顿部长脑海之中重演。

或许……人类文明的希望，真的寄托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霍顿部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季华，我在担心密码被宝瓶座文明破译。有通敌者团队作为内奸，我想，以宝瓶座文明的科技实力，它们或许可以做到这一点。”

基地庇护所之中，季华静静的看着霍顿部长发来的信息，淡淡的摇了摇头。

“宝瓶座文明一定无法破译我所定下的密码。哪怕宝瓶座文明的科技实力再强上十倍，它们也无法做到。因为这密码随时间而变化，每一天的密码和另一天的密码都不相同。而确定密码的算法只储存在我的大脑之中。通敌者团队或许可以做到对我们的完全监视，但通敌者团队一定无法监视我们的大脑。对于这一点，我有十足的把握。”

霍顿部长输入道：“为什么你对于你所制定的算法有如此大的信心？在有过往密码资料，以及确定了密码是随时间而变化的情况之下，破译密码似乎并不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

季华说道：“抱歉，我无法告诉你这一点。因为我们之间的任何交流都可能被通敌者团队所窃听。”

霍顿部长说道：“只要你有信心就好。”

这次交流进行到这里原本已经应该结束了，但季华却并没有就此停止。季华十指在虚拟键盘之上跳动着，很快便输入了一大段信息，然后发送给了霍顿部长。

“我想，宝瓶座文明下一步动作很快就要来了。我无法预知那动作会是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不会是我们人类文明无法承受的。并且，我们人类文明的最佳应对策略是配合。霍顿部长，如果有人试图让我们文明作出某些过激的反抗行为的时候，你一定要劝阻他们。你还要劝说元首，一定要配合宝瓶座文明。相信我，只有配合，才能让我们的损失降到最低。以及，底牌的事情，一定要继续瞒着元首，甚至于……瞒着所有人。你一定要做好保密工作。”

季华的话语很平常，就像是平常交流时候那样。但霍顿部长却隐约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霍顿十分直白的将这个疑问提了出来：“季华，为什么我感觉你像是在说遗言？”

“那是你的错觉。”季华同样十分直白地说道。

“不。这不是我的错觉。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霍顿部长一边输入这段信息，一边默默思考了起来。片刻之后，霍顿部长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再次输入道：“我忽然想到，你所谓的理性人理论之中存在漏洞。”

季华说道：“有什么漏洞？”

“如果我们和宝瓶座文明双方都是理性人的话，那么我们的底牌威慑确实不会成功。因为宝瓶座文明不相信我们会掀开底牌，不相信我们会选择以自身消亡为代价来换取重创他们。换句话说，只要我们有办法让宝瓶座文明相信我们会掀开底牌，那么威慑就会成功，是不是这样？”

季华沉默一下，回答道：“是的。”

“那么……我们真的无法做到让宝瓶座文明相信我们会掀开底牌么？”

“一个文明一定是理性的，而只要是有理智的文明，就一定不会将底牌掀开。因为这所付出的代价远远大于收益。没有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文明会这样做。”

霍顿部长说道：“一个文明确实是理智的，但是个体不一定会是理智的。而在此次我们和宝瓶座文明的对抗之中，是否掀开底牌的决定权其实是掌握在你一个人手中的。一个文明在做出决定之前一定会经过重重讨论，所做出的决定一定是最符合理智，最符合利益最大化原则的，但是……你是一个个体，你代表不了一个文明。身为一个个体的你，一定有办法让宝瓶座文明相信你有掀开底牌的决心。”

季华长长的叹了口气，没有做出回答。

霍顿部长却已经想到了什么。他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季华的回信，便继续输入道：“我想，以你的智慧，你一定早就想到了让宝瓶座文明相信你决心的办法。但是你却并没有采用这种方法来对宝瓶座文明进行威慑——你宁愿看着我们的同胞在饥饿和寒冷之中死去，你也没有采取措施。那么，请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季华仍旧木然的坐着，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于是过了片刻，霍顿部长的又一条信息再次来到了这里：“季华，告诉我，你在隐瞒什么？以及……为什么要瞒着我？”

霍顿隐隐感觉到，自己已经稍微把握到了一点季华的心中所想。

季华叹了口气，回复道：“部长，你真的以为，我们可以通过威慑方式拯救那些即将死去的同胞么？”

霍顿说道：“威慑成功的关键在于让对方相信自己真的会掀开底牌。而你身为一个个人，你一定有办法让宝瓶座文明相信。”

季华说道：“不，最关键的并不是让对方相信，而是自己的底牌是否真的可以威胁到对方。坦白说，‘我们的底牌可以威胁到对方’这一点仅仅是我们的推测，目前没有任何实际证据支持这一点。以及……就算这底牌真的对宝瓶座文明有所威胁，而我们的威慑也成功了，那又如何呢？”

霍顿部长立刻说道：“威慑成功，意味着宝瓶座文明将不敢随意对付我们，意味着无数人将从濒死绝境之中解脱出来……”

这意味着许多许多的东西。但霍顿部长说着说着却忽然间停下了。他在这刹那之间隐隐想到了什么。于是他便将已经输入到对话框之中的文字又删除掉了，然后便陷入到了沉思之中。那隐藏在暗中的脉络便一条条清晰了起来。

如果威慑成功，宝瓶座文明也因为顾忌季华手中所掌握的底牌的存在，而收回了黑域，且不再对人类文明造成困扰，那就意味着季华之前所做的，那四条基础设定的推测是正确的。因为如果连这个根基都是错误的话，威慑根本不可能成功。

但如果季华的推测是正确的话，那么，这岂不意味着，就算宝瓶座文明不再对人类文明加以凌、辱，人类文明也会步入到绝境之中？如此一来……威慑成功与否，又有什么意义？既然没有意义，何必多此一举？

季华等了片刻，见霍顿部长没有再回复自己，便大概知道霍顿部长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于是季华便继续说道：“我在这段时间之中想了许多事情，我发现，我们人类文明的命运一片黑暗，我们前方固然有无数条道路，但那些道路统统通向灭亡。我知道，一定有一条道路是通向希望，通向光明的。但将这条道路找出来却并不容易。我目前已经隐隐有了一点想法，但这想法却并不完善。”

霍顿部长条件反射一般想问一问那想法是什么，但刚伸出手想输入些什么，片刻之后就又停住了。因为霍顿部长忽然想到，自己和季华的通话同样有可能正在被监听。而季华一定也知道这一点。那么，可以告诉自己的，他会直接告诉自己，不可以告诉自己的，问了也没有用处。

“不掀开底牌，不去尝试着对宝瓶座文明进行威慑，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这个想法。我所追求的，并不是拯救一个人或者一群人的生命，我想要的，是让我们的文明继续延续下去。”季华慢慢的输入着，那些寻常的话语之中，竟也慢慢透露着一种残酷肃杀的意味：“我并不担心会有人死去，我只担心我们的文明没有未来。”

霍顿部长沉默片刻，终于回复道：“如果威慑有可能根本无法成立，那么，你的安全是否也无法保证？”

“这一点你不必担心。底牌存在的意义不在于威胁宝瓶座文明，而在于灭绝我们人类文明。而只要宝瓶座文明还有用得着我们人类文明的地方，对我们人类文明还有所求，那我便是安全的。”

“可否告诉我，你下一步到底打算做什么？”

季华低下了头，怔怔的看着屏幕，片刻之后，才慢慢输入道：“我想和宝瓶座文明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