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华剧烈的喘息着，神色也变得苍白，看向那虚拟图像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了魔鬼。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的时间，季华才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季华的嗓音仍旧十分干涩，就像是好几天没有喝水了一样：“原来集体意识并不是所谓的大部分人共同的想法之类，也不是神话传说之中的盖亚意识。超人是超人，我是我，我们之间的意识根本没有关系。”

“是的。”机械合成音说道，“超人意识和人类意识没有关联。就像是你的意识和你身体之上一个细胞的意识也没有关联一样。对于你来说，细胞仅仅是构成你身体的材料，你不会在乎一个细胞是怎样的想法，细胞其实也不会在乎你的想法。”

季华喃喃道：“人体也仅仅是构成超人身体的材料。超人不会在乎我是怎么想的，我也不会在乎超人是怎么想的。超人意识无法影响我的意识，我的意识也无法影响超人的意识。”

“你的身体代表你的生存。你的意识代表你的自我。”机械合成音说道，“你的自我……和超人无关。”

季华低下头，开始默默的思考这一切。

片刻之后，季华抬起头来，说道：“人体的细胞之间是有紧密关联的，不同的细胞之间也有不同的分工，所以人体才能运转。那么，超人的身体是如何运转的？或者说，比超人更进一步，完全掌握了自己身体的你，是如何思考，如何工作，如何将指令传递到每一个个体身上的？”

“我不需要思考。”机械合成音说道，“我凭本能而动。人类超人也是如此。”

“你的谋略，你的行为，你对于危险、对于收获的所有反应，一切都是本能？”

“一切都是本能，包括我现在和你的交谈，我所说的一切话语，包括我建造的木星船坞，又或者是对我所乘坐的飞船的每一处维修……都仅仅是本能。”机械合成音说道，“你或许无法理解这种生存状态，不过……要做到这一点其实很简单。”

季华抬了抬下巴，没有说话。机械合成音则继续说道：“以我对你们人类的了解，我知道，你们人类社会之中有一种名叫股票的东西存在。股票交易的市场便叫做股市。而我的行为模式便和股市十分相似。”

季华摇头道：“我无法理解股市和你有什么关系。”

机械合成音说道：“一个完全的股票市场无法被任何人操控。股市行情由无数股民共同创造，它却不受任何股民控制。但任何一个股民都可以知道此刻股市的行情表现，并由此确定自己之后的投资策略。

换到我的文明来说便是，因为每一个我的组成者都拥有脑波交流的能力，每一个人都可以和自己附近区域的所有人同时交流。那么，任意两个脑波交流者之间，无论它们相距多远，它们之间都会产生关联。比如，A和B之间相距五万米，超出了脑波交流范围，两者无法直接交流，但是A和B之间还存在C，A和C可以直接交流，C和B也可以直接交流，那么，A和B之间便可以间接交流，A可以间接影响到B。推而广之，既是说，一整个文明之中，任意一个成员都在影响其余所有成员，并且同时被其余所有成员所影响。

我们不妨将这种相互之间的影响称之为脑波网络。那么……你发现了脑波网络和股票市场之间的相似性了么？”

季华喃喃道：“脑波网络由所有成员共同创造，但任何成员都无法完全控制脑波网络。就像是……股市由所有股民共同创造，但任何股民都无法控制股市一样。”

机械合成音说道：“你还说漏了一点。就像是任何股民都可以知道此刻的股市行情，从而确定自己下一步的投资策略一样，我的文明之中，任何成员也可以随时察觉到此刻脑波网络的状态，从而确定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以及，就像是股民下一步的交易策略同样会影响到整个股市，导致股市的变化，而股市的变化又会导致股民更下一步交易策略的变化一样，脑波网络也是如此。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又或者任何一个个体的行为，都会导致脑波网络的变化，脑波网络的变化反过来又导致了个体的变化……如此反复。

所以我不需要思考。所以我只需要依靠本能便可以完成所有事务。包括现在我和你的交谈也是如此。并没有一个团队在分析你的思维，制定和你的交谈策略，而是，一个我的文明的成员在面对电子输入系统输入了这些话语，并对你播放出来。你的回应又会被这名成员察觉到，这名成员将相关信息上交到脑波网络，导致脑波网络的变化，它又依据脑波网络的变化输入下一句话语，再次播放出来，你再次做出回应，再次被它察觉……如此循环往复。

需要说明的一点是，股民的投资策略可能千变万化，而我则大大简化了我的文明成员的行为模式。事实上，它们的大脑已经退化到只可以理解几百个指令而已，它们没有感情，也没有喜怒哀乐以及悲伤或者寂寞。但是失去了自我，却换来了极高的效率，换来了在这宇宙之中的生存权力。”

季华满是苦涩地说道：“你的文明成员拥有脑波交流能力，所以才有了这种生存模式，而我们人类文明又该如何去做？”

机械合成音说道：“只要有交流存在便可以。语言交流虽然不如脑波交流高效，但它同样是交流。从广义上来说，你和任意一个人的交流同样可以影响到整个社会——你在改变文明之中的所有人，文明之中的所有人也在改变着你。同样和股市类似，你的行为改变了整个社会，而你也可以随时察觉到社会的变化从而为自己下一步的行为做出安排，而你下一步的行为又会改变社会……如此循环往复。所以，你们人类文明同样可以以这种模式生存。只不过，因为你们人类个体意识太过强烈的缘故，导致这种模式的效率极其低下，也同样是因为这个原因，超人可以诞生，但它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季华默默的思考了一番，然后说道：“我可以理解这种生存模式，但是……如果按照这种生存模式来说的话，似乎……你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或者说，你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并不存在一个名为超人的独立意识，也不存在你这个独立意识。”

机械合成音说道：“什么是存在？什么是不存在？你是在以唯物的观点去看待它，还是以唯心的观点去看待？”

季华说道：“有什么差别吗？”

机械合成音说道：“假设大海之上存在一艘船，这艘船由若干木板和若干粘合剂组成。那么，这到底是一艘船，还是一些木板和粘合剂？”

季华喃喃道：“有区别吗？”

“有区别。”机械合成音说道，“我想，木板和粘合剂是这艘船的本质，而船则是木板和粘合剂的一种状态。我们说大海上有一艘船，其实是在说，大海之上有一些以‘船’这种状态存在的木板和粘合剂。那么，你能说船不存在么？”

季华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话说回来也是如此。‘超人’是人类生存的一种状态，而人则是超人的本质。我们说地球之上有超人存在，本质上是在说，地球之上有一些以‘超人’状态存在的人类。那么，你能说超人不存在么？”

季华默默说道：“不能。”

“换到我身上来说，在你看来，我可以和你交谈，可以和你合作，也可以杀死你或者释放你。那么对你来说我就是存在的。但其实从本质上来说，我只是一种状态，而不是物理世界之中具体的存在。那么你说，我到底存在与否？”

季华默默说道：“从唯心方面来说，你是存在的。从唯物方面来说，你不存在。不过……存在又或者不存在，其实没有什么差别。”

“是的。你要知道，你脑袋之中的神经细胞也是这种工作模式。任意一个神经细胞都可以通过自己的行为，改变其余所有神经细胞，同时也被其余所有神经细胞所改变……正是在不断的行为与改变之中，你才产生了思维。你的思维也只是神经细胞的生存状态而已，在别人看来你是存在的，但本质上你并不存在。又或者说，存在，与不存在，这两者并没有差别。”

季华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这一刻被完全颠覆了。季华忽然间发现，自己以往认为十分熟悉的世界在自己眼中开始变得陌生。一切似乎都和以往有了些许不同，但到底哪里不同，季华却说不出来。

“真的是，真的是……”季华喃喃自语着，试图用语言来描述一下自己的心情，但喃喃良久，却始终无法找到合适的话语，最终只叹息道：“真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