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两个人的痛苦b

上午八时，望着犹自熟睡的秦天阳，凌瑞本想让他再睡一会的，然而她的目光无意掠过放在一边秦天阳的那件上尉军装时，她改变了主意，轻轻地把秦天阳拍醒了。

于是两人整理一番后出了门，由凌瑞开车，一路往英雄墓园而去。

空气中洋溢着温暖自由的风，在这几乎没有污染的世界中，任何事物都显得是那么纯真，即使是路边的小草也是一样，更不用说那还没有来得及开发的整个庞大的生态资源。对于已经厌倦地球环境的人来说，这里的确像是天堂，一个没有一点垃圾，没有一丝灰尘的世界。

秦天阳抱着双臂沉默地坐着，车子在刚铺出来的路上前行。凌瑞并没有开得很快，不仅仅因为路还不太好，更主要的是她不希望让秦天阳坐着不舒服。她不时看秦天阳一眼，等她看到秦天阳闭上了眼睛的时候才问道：“还觉得累吗？”秦天阳睁开眼摇了摇头，不知是为什么，虽然他一直都沉默，但是这次却给凌瑞有种非常奇特的感觉，让她几乎忘了看前方。秦天阳伸过手来帮她把了下方向，她才醒悟过来，忙转回头继续驾着车。

“瑞，告诉我……”

凌瑞镇定着自己，心中的担忧却越来越沉重，她在等着他说下去。

“如果你的丈夫是星际战舰上的战士，又在那次大战中牺牲了……”秦天阳的双手用力地搓着双腿，接着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知道那个杀死他的人就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凌瑞呆住了。

她知道秦天阳承受的压力很大，但却没有想到会大到这种程度。可以想象秦天阳自从醒来之后，心中所想的就是这个问题，这个巨大的心理毒瘤如果不能尽早清除，秦天阳也许将一辈子生活在那样的阴影之下，然而在沉默之后她还是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她本想说些安慰的话，她也知道那样说是违心的，但她更不敢直接了当地说出真像――所有牺牲的战士的亲人、朋友都会永远恨秦天阳！作为置生死于度外，一心想保卫地球和人类的秦天阳来说，这个沉重的惩罚无疑是致命的。秦天阳就算可以承受更强大神经电流的冲击，但也会被那种无法挽回的负罪感撕碎!

她冰冷的嘴唇颤抖着，又转过头去望了他一眼，继续开着车。

“如果连你也不敢安慰我了，那么我知道事情已经严重到什么地步了。”

听到他的话，凌瑞的心猛然一震，莫名的后悔让她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安慰他一下，也许他会好过点的……”

远望去，英雄墓地已经在眼前了。这个时候的秦天阳才抬起头来，目光注视着前方，笑了一下：“你不用担心，我不会那么容易崩溃的，因为我舍不得让你一个人面对这场艰苦的战争。”凌瑞再也忍不住泪水，一脚将车子刹住，用力抱住了秦天阳，将流泪的脸埋在了他的怀里：“不是那样的……你是一个最好的战士，那一次的事，那一次的事根本不能怪你……”

“不管你怎么解释，那一次的事总是要我负起责任的，不管我是否承受得起。”秦天阳轻轻地挽住凌瑞，柔声说道：“前面不远了，我们走过去吧。”凌瑞点了点头，于是两人一起下了车，挽着手向前走去。

远远望去，果然在最显眼的地方看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石墓，两个与众不同、简单而又庄严的石墓碑并立着，就像是以前扬与龙两人并肩作战那样完美，此刻带给秦天阳的，除了那油然而起的尊敬甚至是崇拜之外，更多的却是一种压力！“也许他们说得对，以前的战争就算再严酷，都有像扬和龙那样坚强而优秀的人一起来承担，但是现在……现在我又能做什么……”

凌瑞忽然轻轻一扯秦天阳的袖口，说道：“你看前面那人是谁？”

这时秦天阳才注意到有个一身白衣的女人正站在两座墓前。她的双手自然交握在身前，飘扬的长发随着微风轻舞，一如她那雪白的裙摆在无声应和。

时候还早，墓地没有其他人，只有她静静站着，四处高树的绿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此外便是静极。她默默站着像是已经与这个铺满了阳光的墓园融为一体了，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让秦天阳一时间竟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那个人好像是艾丽丝。”

秦天阳吃了一惊，重复说道：“是艾丽丝-朱塔？是扬大人的妻子？”

“是啊，鼎鼎大名的明星啊！”凌瑞的目光忽地一暗，叹道：“她到希望家园来无非是想见扬大人，但现在扬大人生死未卜，那些该死的高层又偏偏给扬大人造了墓。如果没有这个墓的话她的心情也许会好过些的，也许还会抱有一丝希望，但是现在……”凌瑞又叹了一口气。

“人的感情远比想象中更脆弱，你以为自己可以承受的东西其实已经伤害到了你，但是那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因为即使再无法承受，最终还是要去面对的，就像我！这一次大战我没有能帮到扬大人的忙，让他堕入宇宙的深处，生死未知，谁也找不到他，但今天见到艾丽丝，无论如何我是不会逃避的！”秦天阳说完，松开凌瑞的手，大步走了上去。

凌瑞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微湿的双眼中不知是喜爱还是自豪。

秦天阳走到她身后，凝视着身穿长裙的艾丽丝，正在想开口说什么，艾丽丝却已经说了出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秦天阳。”她说着转过头来，看着怔怔而不知所措的秦天阳。

两个人互视着，谁也没有说话。秦天阳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悲哀和泪水。眼前这个应该十分伤心才对的女人现在却出其冷静，冷静地让秦天阳感觉有些不可思议，仿佛扬的生死与她毫不相干。然而渐渐的，秦天阳毕竟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了伤痛，那是无论她如何掩盖也无法抹去的伤痛，对于两个心情一样沉重和悲伤的人来说，这种莫明的感觉竟形成了互相的支持，支持了秦天阳那崩紧了的神经，让秦天阳有种被别人信任的感觉。

凌瑞站在远几步的地方，没有上前打扰他们。秦天阳也渐渐地从艾丽丝的面庞上收回思索，他的目光终于落到了艾丽丝颈上挂着的那块晶莹透亮的蓝色水晶之上。那块水晶正是扬送给艾丽丝的礼物，是扬所用的能量水晶的孪生兄弟，更使扬与艾丽丝两人远隔宇宙两端而互相感觉对方成为可能。

凝视着艾丽丝自信而略带微笑的眼神，秦天阳的眼神不觉颤抖起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说道：“您知道……您一定知道扬大人他没有死！”他是咬着牙将这句话从嘴唇中挤出来的。虽然秦天阳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扬还活着，但也许正是因为他也是能量水晶战士，所以他才会有那种无法名状的感觉。

艾丽丝没有回答他，只是微微笑着，右手轻轻地抚摸着那颗水晶，又转过头看着扬的墓碑，说道：“所以你知道吗，当我看着这块石碑的时候，我就只是想笑。原来这个世界上真有那么刻薄的人，会给扬立这样一块石碑，尽管当我第一次看到这块石碑的时候我几乎把它给砸了！然而我现在只想笑……”

秦天阳静静地听她说着。

“但是每当我胸前的水晶发出一闪一闪光芒时，我就知道扬还活着，于是我对这块石碑的愤怒就完全消失了，就好像厚厚覆盖在绿叶上的霜在阳光下完全气化了一样，而扬就是我的阳光。现在我倒要感谢那些军部的权贵们呢，正是因为他们造了块石碑才让我可以索性住在这里，等着扬他回来，而不至于无处可去，为了想见他一面而疯狂。”

秦天阳想了片刻终于说道：“这一次的事情我有责任！如果不是我……”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艾丽丝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知道你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扬他也会相信你，那次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秦天阳的眼眶微微一红，低下了头：“谢谢……”

“有很多事总是无法事先了解和控制的，”艾丽丝说道：“就像龙在没有尝试之前是不会相信那个时候的第二舰队在宠儿的控制下已经无法挽救了，或者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但是为了救那么多战士，他仍然愿意去冒一次险。所以我们每个人都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包括宠儿和那个乐奇也是一样，而我相信你也是一样。”

秦天阳不由得点了一点头。

“所以呢，不要为我们两个担什么心，我现在过得很好，没有扬在我的身边我依然可以生活下去，扬也一样，无论他在什么地方，无论他碰到什么，我都相信他是可以摆脱困惑走出来的。”她转过身来微微一笑，望了秦天阳身后默默站着的凌瑞一眼，笑道：“你们两个既然来了，就到我住的地方去坐坐吧，除了那些让人应接不暇的来访者之外，你们还是我第一次邀请的客人呢，怎么样，赏个脸吗？”

凌瑞走上前来挽住秦天阳的手，说道：“如果不妨碍你的话，我们当然是求之不得了。”

“那太好了，这边请吧，我的小屋就在不远处的山腰上。”艾丽丝微笑着在前引着向两个人招招手，在前引路。

――

眼前一切显得那么清晰，这和自己第一次负伤醒来后的感觉完全不同。虽然这次所受的伤几乎不可能治好的，但现在居然无恙地醒过来了，这样的结果竟没有让扬感觉到一点愉快。他伸起右手仔细地看着，似乎仍然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活着。

身边的男子眯着眼睛，用近乎崇拜的目光望着床上半坐着的扬，而那个异族小姑娘更是张大了眼睛，好奇而激动地望着扬，如果不是前面有那个男人挡着的话，她也许早就已经凑上来了。

“伟大的扬大人，您终于醒过来了，主人的心血总算没有白废。”

扬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转过脸来，目光从两个人的脸上扫过，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还是我吗？”

那男子愣了一下，还知道该怎么回答，身边的小姑娘却早已经叫了出来：“您当然还是您，因为您还活着，伟大的扬大人，是我们的主人救了您的。她告诉我们要好好照顾您，如果您活过来的话，她希望您还像以前一样，一样充满了正义感。”

那男子喝了一声：“别乱说话！”他转过头来对扬低声地说道：“是这样的，您这一次因为水晶能量而所受到的打击太大，您的身体无法承受那样强的冲击，于是被几股极强的力量冲得飘向了宇宙的深处。我们的主人一直通过您的超能量水晶来关心着您，她让我们把您救了回来，并亲自救活了您，事情简单来说就是那样的。”

“这是哪里？”

“这里是黄金星系的一个巨大行星，离黄金日很近，所以自然条件很差。”

“这颗星球上有大气？”

“几乎没有。”

“那就是说没有氧气了？”

“是的。”男子迟疑着说道。

“既然没有氧气，我怎么可能好好地坐在这里和你们说话？”扬冷冷地说道：“既然没有氧气也可以生存，那就证明我已经不是人类了？是吗？”显然扬已经意识到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因为就在能量长城被打垮的瞬间他剩下的最后一点意识在说，自己是不可能活下来的。然而自己毕竟还是醒过来了，醒过来的地点不是人类的希望家园，而是一个自然条件恶劣的行星，自己第一个见到的也不是人类，而是两个异族，这足够让他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望着眼前两个露出吃惊表情的异族，扬努力坚持着的冷静几乎要崩溃!

“您……”

“不要再说了！”扬突然大喝了一声，站了起来往外走去：“我的长城在哪里？”

那异族男子吃惊地看着他，说道：“您是要……”

“这里不是我呆的地方，我要离开这里！我的家在希望家园！”

“但主人好不容易才把您救醒的……”异族小姑娘睁着大大的有些慌恐的双眼望着扬，为她的主人争辩：“您的身体还没有好，还不能这么早就走……”

“但是我不属于这里！我根本不应该在这里出现！”不知为什么，这几年来一直冷静而自制的扬突然狂暴地大叫起来：“就算我变成了一个异族，我也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他大吼的时候，四周墙上那水晶蓝色的火焰也不住地闪烁起来。

异族男子沉默片刻，说道：“您果然已经明白了……”

“没错！这样的事我在七年前就已经看到过，我怎么会不明白？”扬来到山洞口，转过头望着那异族男子，喝道：“你们以为把我救醒了我就很感谢你们吗？你们有没有想过我是不是可以承受得了那种由人类变为异族的痛苦？从此之后所有人类都会把我当成一个异族，他们会用奇异的目光来看我，永远也不会接纳我!而我的艾丽丝，而我的艾丽丝，而我的艾丽丝再也不敢见我！而我，扬将永远是一个异族！”他的眼中挣扎着痛苦的眼神，奔了出去。

异族姑娘捂着嘴，望着有些失常的扬，正要追出去。那异族男子却把她拉住了，向她摇了摇头。

“但外面太危险了，他一个人出去我不放心。”那姑娘急地说道。

那男子还没有回答，却听得一个沉重的声音在更里面的地方说道：“让他去吧，也许你们永远也无法理解到当一个那么出色的人类战士英雄知道自己变成异族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又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打击。我至今还记得七年前我为了救他最好的星族朋友红衣，而将红衣变成一个异族时的情景。我相信红衣死在他怀里时的那个场景他也是永远不会忘记的！不过真是难以想象有一天扬也会失控。”

那异族男子说道：“可是主人，那个恒不是一直在找扬吗？如果在这其中发生了意外，以现在扬的心态恐怕没有办法抵挡恒那样强大的精神力量的，万一扬他掉入恒的圈套，那对于我们、人类和星族来说都无疑是一个最坏的消息啊。”

墙内的声音沉默了一会，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那个恒吗？创造之神下定决心创造出来用来对付扬的家伙吗？他始终将是我们最大的敌人，他力量的强大也许连扬也不是他的对手，但是现在的扬我们除了希望可以尽快帮他振作起来之外，其他什么也做不了的。创造之神和他的新皇帝恒已经完全统治了那个黑血星系，在那个广大的星系之中很可能有水晶能量矿的存在，也就有可能找到比扬那个水晶更具有潜力的水晶体，而一旦恒的能量超越了扬，那么我们就没有人可以抵挡他的力量了。”

那声音叹道：“这是我们无法控制的事情，我们没有必要担心太多。水晶能量体本就不是我们这个宇宙的东西，我们直到现在还不清楚它的结构是什么，也不知道它的源点在哪里。我想在我们几方面都还没有找到那个水晶能量源之前，这场三个种族之间的大战就不会结束的，你们这几天就好好照顾扬吧。”

“是的，主人，那么另一个人的情况又怎么样了？”

“另一个人吗？”那声音微微停顿了下，说道：“我还不打算象复活扬一样复活他，因为毕竟我还不清楚如何将一个已经变成为异族的人重新变回人类去。所以这件事还是慎重一些比较好，我会在听过扬的意见之后再做决定的。”

“是的，主人。”异族男子和那姑娘一起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