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孤立无援的人类基地d

天色如此暗沉，夜晚很少能看到星星，空气沉闷而令人窒息，仿佛无处不存在着异族那令人恐惧的呼吸声。从半空中那淡紫色云雾飘浮的厚度就可以估计附近异族的数量，这对于在这片暗热土地坚持了几年的战士们来说，已经是每个人都能掌握的了。

山姆望着远处基地的边际，将AK－2098交到了右手，回身望去，队员们正在各自的岗位上坚守。山姆每天都要这样检查一遍基地的防线，看看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补充一下火力，什么地方又需要改进。今天他对于基地中仅剩下的三辆超级坦克的位置不满意，他本来让那些坦克手们每天要简单地更换一下位置，为了可以保住这难得的重火力，不让异族的攻击力量可以轻易地击垮坦克，他已经想尽了办法。然而几年来，坦克已经从先前最多时的三十七辆一直到现在的三辆。地堡也不多，看起来有些稀稀落落，那是因为整个队伍一百十一号人中，工程人员只剩下四个，医护战士更是少得可怜，剩下的就是攻没有冲锋力量，守没有武器装备的各国的陆战队员。

山姆望着战友们，干涸的眼睛中已经没有眼泪来湿润。

外面到处有异族力量，他们可以在任何地点发起攻击，地下的，地面的，甚至是空中的。如果是地面的攻击倒还好，万一是空中的攻击……山姆又忍不住看了眼基地中仅剩的一台防空炮。已经七年了，七年来居然可以坚持下来，这本身就是奇迹了，虽然他和他的战友一直在等待着另一个奇迹发生：如果有一天可以得到支援，如果有一天可以重新回到地球或是火星。

“但是，奇迹会发生吗？”山姆用那已经干裂而分不清颜色的右手木然地摸了下额头，慢慢走回基地的指挥室，今天将会怎么样，那又是非常令人担忧的。“上次那声巨大的爆炸声应该是核弹爆炸的声音吧，难道真是我们的人来到这里了？但是为什么这段时间又没有人联系我们呢？难道……难道是我听错了？我怎么可能连那个声音也会听错？还是他们没有办法在那么大的星球上找到我们。”他摇着头，又是疲惫又是担心，刚听到核弹爆炸时的振奋已经逐渐消失了。他也很清楚，基地中的设备都很破旧了，通讯器材基本都无法使用，要去搜索较远地方的情况，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一个医护战士跑了过来：“山姆长官，山姆长官，阿台他不行了，看来他昨天被异族刺到的那一下所受的伤比我们想象得都要重啊，如果他真不行的话……”

山姆想也不想地说道：“那就老样子吧，不要让他再痛苦下去了。”他挥了挥手，又走向了指挥室――前方不远处那小小的土石制小房子。

“好的。”

在山姆走到指挥室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的目光被门边墙壁上一道一道划出来的短横线占据，他慢慢地蹲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取出随身的短刀，将横线慢慢刮平，然后在上面最合适的地方划了一个八字，又在八字的下面划了一条横线。他收起了刀，怔怔地看着那横线好久才叹道：“整整七年了，没有想到今天已经是八年的第一天了，七年了，我居然还活着。”

冷风从西面直刮过来，山姆站在那墙壁处，静得像是一塑泥雕。

旁边一个陆战队战士走了上来，低声说道：“队长，我们的补给又快用完了。”

“前几天那只闯进来的那只野兽已经吃完了吗？”

“是啊，以前还有不少野兽闯进来，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越来越少了，可能是异族又要开始行动了吧。”

“我们没有必要去想他们会做什么，我们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可以了。”山姆说道：“对了，你去告诉阿旦，阿台的身体如果可以利用的话，就不要浪费了。”他淡淡地说出了“利用”这两个字，而没有说“吃”这个听起来让人更觉不舒服的字眼，眼神却并没有什么变化，也许类似这样的决定早已有之了，所以不论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好的，队长，我这就去。”

“嗯，告诉所有队员，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不可能有好的阳光照顾，让他们大家节省点能量。”

“哦，我想他们也该早就知道了吧。”他说着走了开去。

山姆在心中叹了口气，开始检查起装备来：一把AK－2098，消耗殆尽的普通弹匣，还有三个半可以装备的能量弹匣，半个穿甲弹匣，其他什么也没有。令他不安的是那个可以吸收光能的能量水晶储电池已经开始退化，如果电池失效，那么自己将连零星的异族进攻也无法抵抗了。

山姆正在发愁的时候，身后有个人说道：“山姆，我们谈谈！”

山姆转过头去，站在身后的人是丹连，他是一名少尉，曾经在战斗中取得非常良好的战绩。说实话，山姆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是一名少尉，以他的战绩，至少应该是一名中尉了吧。

丹连冷冷地看着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山姆，说道：“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山姆微微点了下头，说道：“嗯。”

“我想你也应该记得，因为你已经在那墙上划上了线，那说明我们两个在这里已经过了整整七年了！山姆，你还记得七年前，那是我们第一天在这里战斗，并知道将可能一直战斗下去时所做出的决定吗？你还记得那个时候你说了什么吗？”

“我记得，我不会忘记的。第一天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快死了，但是你却鼓励我，鼓励我继续活下去，说我们总有一天会回到地球的。为了这个目标，我们一直将那些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的战士重新组织起来，就像你鼓励我的那样，鼓励他们活下去，坚持下去，不要放弃，总有一天，我们会活着回到家园的。”

丹连静静听着，然而山姆却看到了他眼眶中的泪水。

“为什么，丹连，为什么要哭？”

“因为你忘记了一句话！你忘记了七年前对我亲口说的那句话！”丹连大叫了起来：“你是不会承认的，因为你是个自私的人，你只会让别人服从你的决定，你从来也不会听我的建议！”一秒钟前还镇定自若的丹连突然无法自控起来，他发狂地冲上去，用AK－2090一下砸在山姆的身上，将山姆那高大的身子打得撞到了身后的墙上，并不太坚固的墙壁上石沙簌簌地往下落。

“我的确说过！”山姆望着激动得有些不太正常的丹连，大喝说道：“你以为我会忘记？我是不会忘记的！我在七前就已经答应过你，我们是会一直坚持下去的，哪怕有一天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一样！”

“不！不是的，你忘记了一句话！”丹连嘶声大呼道：“你说过，如果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方法，怎么也不可能回去地球的话，你就和我一起同那帮可恶的异族血战一场，就算只有我们两个，就算死在这里，被他们扯个粉碎，成为他们的食物，我们也不要在这里苟且偷生！难道不是吗？你不是已经忘了吗？在这些没有什么理智的异族面前，你已经变得太怕死了，你不敢冲出去，连一步也不敢！你根本就是个懦夫，一个什么也不敢做的懦夫，只会天天看着天上，梦想着有人来救我们，只会吃死去战友的尸体来维持你的生命！除了这个你还会什么？你回答我！”他对着山姆呼喊着，双手无力地空中张扬。

“至少我可以组织大家，建立起这个基地，这不是证明了我们是可以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的吗？建立一个基地容易吗？”山姆也激动了起来，对着丹连大喝道：“你想去死的话，我也不拦你，但是你也知道，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下去远比死在那些异族手上需要更多的勇气!”他粗喘着气，看着无声流着泪，慢慢委顿在地的丹连，眼泪淌了下来。山姆扶着他，柔声说道：“丹连，我们是最先来到这个地方的，我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离地球又有多远，这个星球上又有多少异族，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们还是要活下去，就算这里离地球太远，我们的人根本不可能到这里来，就算他们已经把我们忘了，把我们列入到死亡名单中了，作为一个战士，能够在这里坚持七年，你不觉得自豪吗？”

“自豪？哈哈，哈哈，哈哈……”痛哭着的丹连听到他的话猛地大笑了起来，他仰着头将AK－2090随意甩在地上，肆无忌惮地狂笑着：“自豪……哈哈，自豪……亏你说得出口！你看看这些还活着的人，有的七年了，有的五年了，最近的也有一年了吧，一个接一个被异族杀死，一个接一个自杀，一个接一个发疯后失踪，带着这样的队伍，你还觉得很自豪吗？”丹连厉喝道：“山姆，你有没有想过，正是你那不切实际的想法让这些战士在地狱中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他们本来可以轰轰烈烈地战死在战场上，那样的死法也值得了！但是现在呢？一个再坚强的人在这里呆着，不安全，没有援兵，连最基本的补给也无法提供，子弹少一颗就是一颗，食物少了一口就是一口，连水也是喝那些动物的血水甚至是尿！我们这样还算是个人吗？还算是个战士吗？你问问他们谁不想最后死战一场，就算死也比这样活着要好！”

山姆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才好。他深深知道，作为一个正常人，即使战士拥有着比平常人更坚强的信念和对于生存的渴求，但是在这地狱般的地方一守就是七年，再坚强的人也会受不了，再坚强的人也会发疯！其实丹连说得没错，在这几年里，真正被异族杀死的战士倒并不多，更多的人是受不了岁月像锯齿一样折磨着人们的意志而自杀！毫无希望的期盼也许可以给人以一时的鼓励，但长时间的失望却是致命的毒药，让人们在不知不觉中为它所毒！

“七年了，整整七年了，难道你在这个时候坚持不下去了吗？你也应该听到那个巨大的爆炸声，那是核弹爆炸的声音，我们的人已经来找我们了，你为什么还没有信心？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候放弃!”山姆看着他颤巍巍的身子，生怕他也像那些自杀的战士一样做出傻事来，厉声地对他喝道。

但是丹连却没有回答他，他根本没有顾地上的AK－2090也，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着，口中不时轻声地笑着：“七年了……已经七年了……哼哼哼，七年了，我的希望等到了吗？除了墙上划的线之外今天和七年前有什么区别吗？我的皮质让我得到了什么……我吃过人的血肉，也喝过自己的尿……别人的尿……我过着非人的日子，每天睡下去之前都要做很长时间的努力，整整一个晚上有时却连一分钟也没有睡着过……稍有风吹草都要吓出一身冷汗……在这个没有希望的星球上，我为什么还要坚持下去？为什么啊……”

“你……”山姆伸出手去，想上前拉住他，但他的脚却硬是没有跨出一步，他的手紧紧握着拳头，握得吱吱作响，碎沙从他掌心滑下来，脸上泪水纵流。

一些已经不像人样的战士们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争吵，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绝望的折磨已经让他们的神经变得像沙石一样麻木。

“上帝啊，为什么要折磨我们啊！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宁愿死上一千次，一万次……只要你让我解脱，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丹连张大双手，仰天狂呼，他那凌乱早已结成石块般的头发任凭海风怎么努力也无法吹开。

“好！我答应你！丹连……”山姆猛地一擦眼泪，大喝道：“丹连，我们冲出去！”

“砰！”一声枪响打断了他的话，山姆愕然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丹连那已经失去意志的**身体败木般倒在了地上。

山风不止，却又无声。

山姆望着丹连倒下的身体，两眼呆呆的，一时间仿佛什么也看不见，脑中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整个人的意识中就只有和自己在这个地狱**同相处七年战友的身体直直地倒下的那一瞬间。

山姆那高大的身子再也支持不住地跪了下来。

“丹连……”

“丹连！”山姆张大了嘴，狂呼起来。干皱的嘴唇上鲜血直流，那无与伦比的绝望中的痛苦终于如火山爆发般喷涌了出来，这热流一旦奔涌而出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丹连，我会为你报仇的！我会用七年来的委屈和愤怒为你报仇！七年来我们受的苦已经太多了，已经足够了，再也没有人愿意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再也没有人愿意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再也没有了……虽然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但我们至少可以选择一条路，一条通往真正地狱的道路！丹连，你就在那里等我吧，很快我就会和你相见的！”

山姆丝毫不觉嘴上的疼痛，已经做出决定的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他大喝道：“兄弟们！我再也无法忍受大家一个接一个死去了！我决定突围，希望去寻找更好生存之地的人就跟上来！不想走的也可以，基地是你们的！”

“队长……”

队员们看着他，每个人的脸上都涌起了七年前的热情，那种在战场上冒着敌人的火力而不后退半步的热情，那种勇气！场中沉默了十几秒钟，突然间人们都狂喊了起来：“我们冲出去，死也要冲出去！”

“杀死那些爬虫……”

山姆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拿出仅剩的食物就着嘴边的鲜血和泪水大口大口吃着，另一只手取过地上丹连的AK－2090，背在肩上。他在做最后的准备，准备战斗！准备赴死！与此同时，所有的战士们都准备了起来，为了人类的尊严，为了唤起人们久已忘记的勇气和自尊，战斗和牺牲已经是最后的办法了！

山姆无声地流着泪，吃着最后一块食物，发觉自己已经发臭死尸般的身体内涌起了久违的热能！这种热能完全支配了他，支配着他漠视危险、无助、痛苦，接下来的只是战斗！只有用手中的枪拉出一道又一道美丽而惊心的弹道来证明自己并不是具有思想会移动的干尸，并不是毫无尊严只会等待的懦夫！

握着AK－2098的手在这个时候烧着般地发烫起来……

“丹连，看着我，看着我怎么战斗吧！死并不是很可怕的事情，你就看着吧，我很快会来见你的，但是在那之前，我要找回人类战士的自尊，找回我的自尊……”

他说着，扬臂大呼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不远处传来巨大的坦克变形的声音，看来那几辆坦克已经准备跟随着山姆冲出去。四下的陆战队员们纷纷狂呼起来，应合着山姆的呼声。只不过十几分钟，人们的斗志又回到了他们的身上，即使他们满身伤痕，没有力气，没有弹药，没有胜利的希望，但是现在的他们却有一种无可战胜的气势，那令异族也会感到害怕的气势！

山姆扬起手中的AK－2098，迎着风放肆地高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