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承灵来到这里的时候，才知道这里是处于莲江对策系统管控的‘超凡机构’——这所位于郊区的医院，是专门针对觉醒者而建立的治疗机构，患者中未成年觉醒者数量较多。

来到这类医院接受治疗改造的，基本都是没有接受过任何超凡教育的初生觉醒者。一旦初生觉醒者无法控制超凡能力而狂暴，除非情节严重到可以直接拉去枪毙，否则都会转送到这间医院进行‘废宅’处理。

对策局的修士们都不愿意接近这间医院，就是因为医院内部布置了散灵法阵。对于初生觉醒者而言，这个法阵足以让他们彻底回归凡人。无论觉醒者是因为获得力量失了智，还是真的因为力量而变疯，在这里都得乖乖接受劳动改造，让他们认识到国家铁拳的强大。

将这些觉醒者变废变宅后，才会将他们放出去进行下一步处理。要是林羡鱼不是在学院里觉醒，要是天莲学院里没任索，像她那种自残型觉醒多半也会送到这间医院接受治疗。

因此这所医院是具备两个职能：治疗，监禁。

东承灵来到这所医院，自然不是来治病。

她现在住在地下三层的疗养间里，除了见不到太阳，医院方面倒是没委屈她半分半毫：疗养间里有电脑有电视，双人床床垫还是席梦思，浴室还有大浴缸，连马桶都是繁樱进口的全自动清洁马桶，游戏机什么的更是一应俱全，早午晚三餐东承灵可以照着菜单点餐，就算菜单上没有，只要她想吃，医院也愿意叫外卖让人从市区送过来。

她唯一不能做的，就是离开这个房间，和修炼。

在她的感知中，如果说正常世界是灵气海洋，灵气聚合的房间是灵气冰柩，那么这所医院就是灵气沙漠，而她的房间则是永远被烈日炙烤的荒芜沙漠——她能从外界获得的灵气，只能勉强维持她的气旋运转。

而非常微妙的是，东承灵能使用的灵气，恰好能将人从遥远的天涯海角拉到自己身边，但不能将人送回天涯海角——将一个风筝收回来，远比将风筝放出去来得轻巧。

回忆起五天前与游戬的见面，东承灵心中泛起一丝寒意：仅仅是一眼，他居然就将她的底细彻底看清了。

东承灵很确定这个房间的灵气浓度是经过特别设置的：既不会低到影响她的根基，让她的气旋勉强运转；但又不会高到让她有反抗……或者帮助他人的力量。

跟她想的一样，哪怕对策局知道乔木依是从她家离开，哪怕理论上极有可能是她送乔木依离开，但当她坚决否认所有指控后，对策系统就没有难为她了。

一来，从个人角度而言，东承灵什么都没做错——她事前既不知道乔木依的情况，也没有犯下任何罪行，空间法术更是了无痕迹，想指控她包庇都做不到。

二来，从社会角度而言，东承灵是全国排的上名次的四转修士，空间法术更是令她成为重要战略人才，之前曾多次立功，人品言行深得无数人认可。她说乔木依的离开与她无关，至少全天莲学院师生都是相信的——东老师怎么可能说谎？

但这次的魔王追捕事件，不仅仅只有对策局负责，而是全球六大超凡组织一起参与的国际事件。既是为了避嫌，也是为了想抓住魔王，拥有空间移动能力并且与乔木依相熟的东承灵，便被软禁在这里。

东承灵对此早有预料，这几天也没有尝试修炼，而是一直研读教育学书籍和备课。

因为闭关多天，她的课都是由其他老师代上。东承灵本来就打算要追上教学进度，现在有这样的空闲时间，她自然不会浪费。

东承灵忽然眉毛一动，停下工作，保存了当前的word文档，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正好看见门口的两名手持自动步枪的军人在向来者敬礼。

“四转修士会互相吸引的吗？”游戬身后的南希颇为惊讶地看着先一步开门的东承灵，心想这间特制疗养房的隔音效果应该很好才对，东承灵不可能听得到他们的脚步声啊。

双手插在运动裤口袋的游戬说道：“朕刚才爆发了一下四转气势，跟她打了声招呼。”

“为什么我不知道？”

“爱妃，你太弱了，还没能承接朕的雷霆雨露。”

南希脸色一黑，暗暗啐了一声，心想得赶紧修炼到三转，不然老被这种直男癌暗着嘲讽。不过她倒不像以前，一听到游戬的话语就跳脚，她现在面对游戬的疯言疯语，已经习惯得懒得说什么了。

因为游戬这些日子在玄国到处跑救灾诛恶，不论是真心欣赏还是为了玄国颜面，南希都不愿意在外面给游戬难堪。

看着他们，东承灵让出一条路，游戬摆摆手：“朕可不想进去，朕在这里已经很难受了，进去的话肯定连尿都憋不住。”

南希听得扯了扯嘴角，她真想一巴掌打烂游戬的屁股——你想撒尿就早说啊！小孩子吗？

东承灵也不在意，笑了笑：“那特意忍着难受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游戬微微直起弓着的脊梁，眯起眼睛，冷入骨髓的杀机如涟漪散开。东承灵瞬间汗毛战栗，全身肌肉紧绷，恍如面对天敌，无法言喻的恐慌感在她心头泛起。

然而她瞬间就镇压住心中的懦弱，燃起了熊熊战意，漂亮清澈的大眼睛里倒映着游戬的所有细节。游戬这刹那察觉到一阵若有若无的致命危机感，仿佛刺针抵在喉咙，压迫得他不敢轻动！

“哼。”游戬散开气势，扭了扭脖子，“能这时候晋升四转，果然没有无能之辈。”

东承灵也退出战斗状态，平静说道：“与万里长城的二千五百里相比，承灵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呢。”

2500里……听到这个数字游戬就感觉微微蛋疼，心想当初任座肯定是故意的，给了他一个像是二百五的称号。

他摇了摇头，说道：“朕是来再问你一次。”

“你，能不能帮我们抓到乔木依？”

游戬没问是不是东承灵知不知道乔木依的去向，没问东承灵是不是送走了乔木依，反而像是请求东承灵协助。

但东承灵根本不擅长调查，邀请她参加追捕行动基本等于浪费人力，因此她马上洞悉了游戬的潜台词：我知道是你做的，我确定是你做的。

也许莲江对策局没法看出空间移动的痕迹，但东承灵当初可是去天京参与空间法术研究，而享受天京所有灵气科技成果的万里长城，知道她发动过空间法术，并不稀奇。

因此，东承灵的回答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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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东承灵转身走回房间，打算继续完成备课资料——她现在的存稿几乎能坚持到寒假之前。

“还有一件事。”游戬喊住了她，说道：“你可以离开这里了。”

东承灵诧异地看着游戬：“我说了，我不能帮助你们。”

“君无戏言，朕一言九鼎。”游戬冷笑一声：“正因为你不能，所以国家没兴趣继续养着你在这里吃白饭了，回去教书吧。

没有你，朕也能抓到乔木依。”

就像东承灵没人相信她会说谎，同样也没有人认为游戬会说谎——前者是因为‘自信自律人品好的美女怎么可能会说谎’，后者是因为‘直男癌到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变态根本没必要说谎’。

东承灵确认游戬不像是开玩笑，于是便回去将这些天的备课成果发到自己邮箱，打开还在看的教育学著作，记下页码后，便离开待了五天的疗养间。

三人搭电梯回到地面时，游戬冷不丁说道：“接下来几天，爱妃会一直跟着你。”

东承灵马上看向南希，南希忍住怒气，一字一顿说道：“第一，我不是他的爱妃；第二，我接下来几天的确会一直跟着你，这是万里长城的命令，你要配合我的行动。”

东承灵说道：“所以我不能回学校教学了？”

“不，你可以正常教学，但我有需要的时候，你要马上带着我进行空间移动。”南希指了指自己：“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吧？”

“爱……任奈瑟、仙宫、世界树专案组？”

虽然东承灵瞬间就改口了，但南希马上听出不对，心想以后绝不能再和游戬一起行动，其他人都快被他的嘴臭洗脑了：“是的，我这次就是专门为了仙宫而来。魔王事件本来是与我无关，但现在仙宫的人却出现在灾害现场，击杀祸乱之源，所以我才需要你的力量。”

“当仙宫中人出现在祸乱之源现场的时候，你要我带着你传送过去？”东承灵问道：“但祸乱之源会在全球各地出现……”

这时候游戬嘿了一声，语气诡异：“你能带人跨国移动。”

这是陈述句，不是问句。

本来就不喜欢说谎的东承灵，也不喜欢死皮赖脸。既然游戬看穿了，她也不再伪装，点点头，“好吧，你要跟我一起住吗？”

她也明白对策局的想法了——他们也不想软禁一位前途无量没有过错的四转修士，恰好南希需要她的协助，便让南希时刻跟着她，顺便担任监视的职务。

要是东承灵真敢将乔木依传送回来，南希肯定会发现，到时候对策局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说话了。而且说不定还有暗哨，时刻盯着东承灵，一旦发现空间波动就马上出手。

简单来说，对策局想钓鱼执法。

“嗯，这几天无论你上课睡觉，我都会在一旁，时刻准备出发。”南希说道：“你家的客房应该没人吧？”

“……有一位小客人。”

南希眨眨眼睛，马上想起东承灵情报里的人际关系：“任小玖？任索的非亲生妹妹？”

东承灵嗯了一声：“这几天她都是在任索家，我回去之后也该接她回来了……所以你不介意吧？”

虽然是在任索家，不过东承灵拜托任星美四人帮忙照顾小玖，也不知道她们有没有好好相处……至于任索为什么不在家，东承灵自然是跟白忌串好口供了，白忌完全不介意给众人营造出‘任索跟我已经熟络到可以睡同一张床’的形象。

南希乐呵呵说道：“不介意不介意，听说任小玖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

“太好了，我会整理好沙发让你睡的。”东承灵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南希脸色黑成煤炭。这时候电梯到了一楼，三人离开医院大门后，东承灵情不自禁哈出一口寒气，看见医院外面的地面湿哒哒一片，明显刚刚下完雨，说道：“几天没出来，莲江已经变冷了吗？”

“冷空气又来了。”南希笑道：“我都不得不多穿一件外套，不过四转修士应该不怕这点冷吧？”

游戬从夏天到冬天都是穿着透气运动外衣和运动长裤，而且拉链还只拉到一半，露出里面的单衣。

别说是玄国南部的莲江，他前些天去黑龙江的时候，依然是穿着这套运动服，在零下10°顶着雪花砍祸乱之源。

东承灵摩擦了一下手掌，轻声说道：“不怕冷的人，遇见寒冷的时候依然会感觉寒意。”

她抬起头，看着雨水洁净过的夜空上悬挂着一轮明亮的下弦月，十指交叉握在唇前，声音低如蚊吶，仿佛在问候远方的友人。

你们知道吗，莲江已经变冷了。

……

“外面好冷啊。”

走进东京晴空塔一楼，乔木依重重舒了口气，抱怨道：“浅草这边风好大，还是建筑物里面暖和。”

任索看了一眼乔木依的下装，说道：“都快12月了，最低气温只有8°，你还穿短牛仔裤和过膝袜……不过你跟我一样是三转啊，我都不冷，你真的觉得冷？”

这几天有钱了，乔木依一边旅游一边去各大商场大买特买，衣服每天换一套，今天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短牛仔裤配上黑色过膝袜，大腿处露出一小抹炫心夺目的雪白，逼得任索一大早根据她的欲望回响用了二十种不同的方式来赞美她，她才肯罢休。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皮糙肉厚耐操啊？我很怕冷的。”乔木依鄙夷他一句，拉着他去前台买票：“走走走，我要去最上层拍照呢。”

走进大得如同男厕所的电梯，任索和乔木依两人和一众旅客搭往350M高第一展望台。电梯天花板有四分之一是透明的，他们可以清晰地看着自己离最高处越来越近。

离开电梯的瞬间，任索的第一感觉就是——比下面还暖和！

这里的空调放暖气！

他们在350M的展望台逛了一圈，在展望窗前的电子操作台可以直接放大街景，将电脑拍摄的风景跟自己肉眼所见的风景进行对比。

还有几个屏幕在放MV，任索瞄了一眼，发现是一个名为群星少女的女团的唱歌MV。旁边还有一些动漫人物的语音人像，这些角色似乎曾经在动漫游戏里来过晴空塔，按下人像前的按钮，可以听到他们在作品里说过的感言：「机会难得，大家一起来拍照，龙司你靠近过来一点」、「世界上最暖和的地方在天空树的顶上」……

“那个人，”乔木依指着前面正在帮一对新人拍婚纱照的摄影师，说道：“也是携带线索的人。”

“好！”

任索知道这应该就是最后的调查了——游戏里，在‘白塔楼’调查结束后，游戏剧情便推进到下一个环节。

顺利得到线索，乔木依若有所思地站在一边，看着远处的风景沉默不语，任索也不打扰她，让她静静整理思索。

这时候，乔木依冷不丁地问道：“你觉得白无垢好看还是婚纱好看？”

“哈？”任索愣了一下——你不是在整理线索的吗？

“我们昨天在神宫看过白无垢，今晚又在这里看到婚纱，你很有发言的资格。”乔木依端着下巴，看着他说道。

昨天白天，他们去明治神宫的时候，恰好遇见一场正宗的神前式婚礼，新郎穿着全黑和服和平布斑纹褶裙，胸前佩戴小白花球，手持白扇，脚穿白鞋；新娘穿着象征纯洁的白无垢，要在专人撑着的大红伞下慢慢踱步前进。

跟国内婚礼和西式婚礼不一样，神前式婚礼非常繁琐，参与者有神官、神女（未婚女孩），连双方父母也得跟着一起进行婚礼，整个仪式看起来非常严肃，安静肃穆。他们路过的时候连靠近都不允许，只能远远观望。

这个问题任索是没什么所谓的，而且他也没听出乔木依的倾向，便用上老一套回答：“都好看。”

“如果是你，你会选哪一套婚礼？”

“都要都要。”

乔木依瞥了他一眼：“你还想结两次婚？”

“……真是感谢你的期待，但我连自己有没有结婚的机会都不知道呢。”

“也对。”乔木依肯定了他对自己的看法：“你颇有自知之明。”

任索扯了扯嘴角，反问道：“那你喜欢哪一套？”

“都喜欢。”

任索翻了个白眼：“所以你也想结两次婚？”

“不，想结三次，我还喜欢国内的凤冠霞帔红头盖呢。”乔木依看了任索一眼：“怎么，难道你觉得我没有结婚的机会吗？”

毒舌对决连续两回合战败，任索垂头丧气没有说话，乖乖跟着乔木依坐电梯到445米的第二展望台，走过螺旋回廊，品尝了一下空中散步的感觉，慢慢走了几分钟，才走到450米，游客可以到达的最高处。

450米的展望台里还有个特别彩蛋：九尾狐的拍摄外景。一块巨大的荧幕展现出晴空塔最高处的风景，地面放着一张巨大的照片，照片上是晴空塔尖端由上而下望的风景，而九尾狐的画矗立在照片尖端上，但九尾狐脸部是空的。

旅客可以藏在九尾狐画后，将自己的脸放在九尾狐脸部位置，然后别人帮忙拍照，就能拍出‘粗糙低劣版本的《九尾狐傲立晴空塔》’的画面。

当然，这是要给钱的。

而且生意非常好，排队拍照的人超多，任索心想回去后要用「未命名账户」假装九尾狐向晴空塔运营方收点钱才行。

乔木依也没能敌过这份诱惑，拉着他排队交钱拍照，拍完后便连忙过来靠着他看照片，问道：“怎么样？拍得好不好看？”

“还行。”任索老实评价道，别人是粗糙低劣版，乔木依算得上是DLC版本——虽然跟本体有些差距，但作为DLC（额外内容）版本是没问题的。

“那么跟……”乔木依说到一半就停了，拉着他走向另一边空旷的地方：“再去那边拍一张！”

任索问道：“我还以为你会问你跟九尾狐哪个好看呢。”

“我才不问，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乔木依不屑说道：“肯定是我好看。”

“你这么有自信？”

“因为我现在在你眼前啊，”乔木依微微昂起下巴，高傲说道：“照片上的九尾狐，能比我真人好看？”

任索微微一怔，认真看了看乔木依，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面前这位有温度，有气息，有表情，有眼神的女孩，的确比照片上的九尾狐更加闪耀。

“对吧。”乔木依说道：“我现在在你眼中，肯定是最好看的……打开相机，就这里了！”

任索打开手机相机，发现乔木依几乎整个人靠在他身上，他哎了一声说道：“这里好暖和，你靠这么近不热吗……”

“不热啊，温度正好。”

乔木依十指交叉握在唇前，仿佛在东京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向天上的诸神祈祷。

喜欢暖的人，找到温暖的归宿自然会更加安心。

看着手机里的照片，乔木依的思绪也渐渐飘远。

她也没想到，自己一边旅游一边集齐线索，居然真的成功了——她现在已经追溯到幕后黑手的真相。

然而，她手上既没有可以证明她清白的证据，也没有能指控幕后黑手的证据，口说无凭。

而且那个人的地位和实力，也根本不是现在的她所能抗衡。

或许到头来，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不过，她一开始就没抱有希望，现在自然也算不上失望。

虽然未必能抓住成功的希望，但她可以呵护眼前的幸福。

乔木依转过头，从450米高的晴空塔，看见夜空高挂的下弦月。

莲江还有很多个属于你的春夏秋冬，但我只有一个东京的暖冬。